第101章痛痛痛
大盛常青王梁裕,本是皇位顺位既得者,却在临到头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尊位,毅然跟着那些个野方士浪迹江湖,求仙问道去了。
如此着迷的程度堪称着魔。
这个天下,连那个最高的位置都不能引起他兴趣,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出面谋求合作?
恐怕也就只有传说中飘渺无影的天元丹。
天元丹自药谷覆灭,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染上一层神秘色彩,如同那个时代的妙手,因为“绝迹”,在你一句我一句言谈中,逐日被推上一个神乎其神的位置。说它可“治愈顽疾,百毒不侵”,或是功力大涨的都算保守派,更甚者,有传它“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多得数不胜数。周折玉赶路路过一个小茶摊,都能听见不少针对“假如你拥有一枚天元丹”为主题的武侠版做梦素材,脑洞之大,内容之敢想,好像那玩意真是天上老君练的仙丹,有了就能拳打朝廷,脚踩武林似的。
周折玉心说:这不纯属“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吗?
他在日复一日各类谣言熏陶下,依旧保持着一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微妙心情,就像历史上某某人士的手书,虽能证明这确实是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第一手资料,但谁能保证此人一定会说真话,又不会带有个人感情色彩,有偏颇地夸大缩小?认同其观点的人自会将其奉为圭臬,持反对意见的便将其批为野史。无论正史野史,真真假假,全靠后人挑着信了。
可眼下,天元丹真的存在于世,甭管药效会不会货不对板,光是几十年的传言都足以让人疯狂,舍命去争一次。
王爷天潢贵胄,整个江山在他手里都像玩似的,能大方的一股脑丢给别人,此物自是志在必得。
思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戚家庄不是他动动嘴就真的会上赶着来巴结的普通草民,梁裕只能同半月阙合作强取……为什么是半月阙?
周折玉来不及深思。
他们合作掰了,或许是分赃不均,既然已经直接翻了脸,无论是轻易放过,还是将此人就地杀掉,其实都非常后患无穷,可比起扣押,前者就显得好办得多。放他回去不过只此结个小仇,半月阙家大业大,树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差这一个。直接杀掉,再毁尸灭迹最好。这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还在半月阙的地盘上,俗话说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说不定就此糊弄个十几二十年,熬死现在皇位上坐的那个,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这桩奇案。
所以,为什么要冒险扣下常青王呢?仅仅是为了以此人为质,赌他下面的人不敢出手?
周折玉不觉如此,直接忽略喻长青方才的话,开口道:“须弥草生于灵脉交错,灵气氤氲之地,旁侧必有极阴极寒的冷泉冰潭相伴。其扎根之处,乃是灵脉中灵气最盛又阴气斑驳混杂之所,寻常草木于此处,连芽都长不出来,它却要长到离土一寸半才有药性,入药滋润丹田,有改善体质,重塑根骨的奇效。你是在炼丹上有什么困惑,需要留下常青王指点迷津?”
喻长青微微一顿,身后负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动了动,停了片刻,才若无其事道:“你《药经》背得不错,知道的不少。”
“为浮玉那个病猫少主熬了不少心血吧。”他眼里方才微末一点吃惊的怔忪一闪而逝,很快凝成更冷峻的神色,“你倒是巴心巴肺,把幼虎当狸猫养,以为别人就会感恩戴德吗?”
“是虎是猫不劳护法大人操心,”周折玉睨着他身后汇聚的黑影,缓缓道:“我做过什么,要做什么,求的也从来不是别人的报答,不过得一个问心无愧。”
最后一个字落地,黑影望风而动。
从先前魏式均言谈可知,脚下险峻陡峭的山峰许是喻长青手下地盘,周折玉说话间便时时注意着周遭,黑影刚动,周折玉提剑的手也跟着动起来。
喻长青麾下‘乌鸦’是从上任右护法手上暗客脱胎出来的,杨碧真蛊毒之术颇高,有“毒医”之称,武功却稍显差点,他贪生怕死,手上暗客便愈发精益求精,素质没得说。
若非山顶洞口狭窄,地盘有限,人多也占不到什么优势,周折玉恐怕连打持久战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这场持久战最后也没持续多久。
周折玉同‘乌鸦’交手之余,余光始终未离开喻长青周身。牵丝蛊像个埋在他身体里的雷,引线的另一头在喻长青手中,稍不注意,“彭”地就要炸开。
喻长青却没什么动作,从始至终都只是站在一边,冷冷望过来。
外面透进来的天光只照到他脚下,泾渭分明地将他隔在另一端的阴影中。
周折玉打退第三波进攻时,已被‘乌鸦’逼得远离崖壁,深入洞里,余光见他微微偏过脸,细长柳眉轻蹙,是个默默无声的不耐烦的意思。
周折玉心头咯噔一跳,下一波进攻已至。他来不及细想,耳边隐约听见机括轻响,一支指头长的吹箭猝不及防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避无可避地从后扎进他左肩。
“嗯!——”周折玉登时大半个肩臂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身侧‘乌鸦’伸手要捉他后领,却见鸣春涧突的往后一送,捅穿那人胸膛。
周折玉再无力支撑,箭上毒药蔓延,手中长剑“哐啷”落地,他膝头触到地,声音比铁剑还大,“咚!”地一声,仍不肯完全匍匐下去,出人意料地保持了一个单膝下跪的姿势。
血从肩头不断往下流,身上新换的素色袍子开出大朵艳花。
喻长青伸手搭他肩头,随意拨弄了一下留在皮肉外头仅剩的,不足半寸的箭尾,换得手下之人一声闷哼。
周折玉只觉肩头一阵剧痛,这样的疼痛不仅不能让他昏厥,反而更加清醒,随着喻长青动作,仿佛能感受到体内箭头形状。
他死死咬紧牙关,既不抬头,也不肯再发出一声软弱的呻吟。
喻长青居高临下盯着他,突然拈起箭尾往外拔,箭头边缘倒钩抓住肌肉组织,往外轻轻一扯,箭头像是被无数根细绳紧紧捆在肉里,每根绳子都连着痛觉神经。随着箭头外拔,那股疼痛便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冲破忍耐的防线。
周折玉险些咬了舌。
嘴里牙齿一松,突然,几根冰凉的手指游鱼似的钻进口中,一股别样浓烈的腥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那手指如同一根根生硬的木棍,在周折玉唇舌间肆意搅动。
分不清是谁的血,混合着,从他嘴角流淌下来。
一部分回流进周折玉喉咙,引起一阵喷呛喘息。
他嘴里尖牙不知轻重地磨着手上伤口,传来不同程度的疼痛,喻长青心里却莫名痛快。感受着指尖所触一切新奇之地,柔软和湿热,同它们的主人不同,都亲密地包裹着他。每一次动作都有更热情积极的回应,清晰地传递到他身上。
这种诡异的亲热混着掌控的快感,逼得喻长青快要发疯。
想要探寻更多。
血水倒灌的窒息感逼得周折玉也快疯了。
他大海捞针地捕回零星半点神智,感受到嘴中异物,猛得往旁侧偏过头。
手指将将触到外面空气凉意,便神经质地蜷了一下。还未等周折玉完全脱离魔爪,喻长青骤然察觉,倏的想起本意,眼眸深沉地盯着周折玉,手指扣住他牙关,搭在他肩头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箭尾狠狠摁进周折玉身体。
周折玉猛得咬住他手,腥甜的味道比方才更浓更烈,血水淌河般灌出来。
他淌着血河一头扎了进去,沉入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