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亓元 作品

9. 两相欢

是日清晨,天蒙蒙亮。


李锦期早早便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自打那位贵客住进宁王府,她的心思就像被猫儿挠乱的线团,理不出个头绪来。窗外传来早起的丫鬟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她索性披衣起身,推开雕花木窗,让微凉的晨风拂过面颊。


“姑娘怎的起这么早?”贴身丫鬟青杏端着铜盆进来,见她已穿戴整齐,不由惊讶。


“横竖睡不着。”李锦期接过热帕子敷在脸上,蒸腾的热气让她稍稍清醒了些。她想起昨日颜晞那番话,心里又泛起嘀咕——萧长敬为何会允许一个素不相识的宰相之女在府中留宿?这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梳洗完毕,她径直去了书房。推门时却见颜晞已经坐在里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她昨日没看完的话本。


“李陶陶!”颜晞见她进来,眼睛一亮,随手将话本丢在案几上,“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半个时辰了。”


李锦期微微蹙眉:“你起得倒早。”


“在别人家做客,自然要守规矩。”颜晞说得一本正经,可那双灵动的杏眼里分明闪着狡黠的光。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银杏钗,衬得整个人明艳又不失端庄。


李锦期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拿起那本被丢开的话本。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歪了,她小心地扶正。这是萧长敬前日从大理寺回来时带给她的,说是新出的话本,故事新奇。


“喂,”颜晞忽然凑过来,手指戳了戳书脊,“你怎么老看这破话本?我在这里了,你还看什么话本子?本郡主没有话本子好看啊?”


李锦期抬眼,正对上颜晞灼灼的目光。这位颜相千金在琅京是出了名的活泼性子,据说连宫里的太后都宠着她。可这样一位金枝玉叶,为何偏偏对宁王府如此感兴趣?


“颜小姐...”


“都说了叫我蓁蓁!"颜晞不满地嘟囔,"咱们都认识两日了,还这般生分。”


李锦期从善如流:“蓁蓁,你来这两日,除了给我带了不少话本子,我们已经把琅京各位大人的府宅家第事务都说过了。”她顿了顿,“从景泰侯的嫡三子逃学到兵部侍郎家的狸猫产崽,连太常寺少卿偷偷养外室的事你都告诉我了。”


颜晞一愣,掰着手指数了数:“是吗?已经说了这么多啊。”


“是啊,说了这么多。”李锦期将话本轻轻合上,"所以,你为何来找我?"


窗外的日光渐渐亮起来,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颜晞忽然站起身,走到李锦期身边坐下,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我都说了,让你叫我小字,来找你,那是因为本郡主喜欢你,不行啊!”


“喜欢我?”李锦期差点惊得掉下巴,“这不对吧?我们才相识不过两日,你...”


颜晞见她这副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被本郡主青睐,很意外吗?”她歪着头,发间的银杏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琅京城里想和我做朋友的小姐能从朱雀大街排到玄武门,我偏就看上你了。”


李锦期一时语塞。她离京四年,今年惊蛰后五日才回到宁王府。这期间琅京人事变迁,她确实不太清楚这位颜大小姐的脾性。但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是你......”


“好啦好啦,”颜晞忽然正色,压低声音道,“李陶陶,如今我们也算莫逆之交了,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许说出去。”


李锦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乖巧点头:“哦,好,蓁蓁你说。”


颜晞左右看了看,确认门窗都关严实了,这才神秘兮兮地开口:“其实是清月姐姐让我来的。”


“清月姐姐?”李锦期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刑部尚书江大人家的小姐?”


“你不知道?”颜晞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不是萧世子的义妹吗?清月姐姐很久之前就一直心悦萧世子啊!”


窗外的鸟雀忽然叽叽喳喳叫起来,衬得书房内一阵寂静。李锦期心道:江小姐这般女子,居然喜欢她哥,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的花纹。


李锦期突然哑然,是了,萧长敬年少成名,十八岁高中探花,二十岁出任大理寺少卿,破获多起奇案。更兼姿容俊秀,气质清冷,是琅京无数闺秀的梦中良人。若说江清月对他有意,倒也不足为奇。


“那她怎么不自己来?”她问。


颜晞叹了口气,神色难得认真起来:“清月姐姐脱不开身啊。她可是醉仙楼的东家,那是她娘亲的嫁妆,如今交手给清月姐姐了,况且醉仙楼如今是琅京第一酒楼,每日进出银钱数以千计,她得亲自盯着账目。即便她有心,也无力日日来宁王府走动。”


她托着腮,眼中流露出几分钦佩,“清月姐姐说过,女子立世当有自己的根基,她不可能抛弃自家产业去追萧世子的。”


李锦期怔住了。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刚回京时,萧长敬带她去醉仙楼接风。那位清月姑娘一袭素衣,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见到他们来,只是浅浅一笑,吩咐人准备了最好的雅间。当时她还奇怪,为何师兄会对一个酒楼东家如此礼遇。


李锦期脑海里努力回想那位姑娘的身姿,在喧嚣的酒楼里,偏生那位姑娘就好似解救药里面的甜花蜜一般沁人心脾,却又不失风度,干净利落,温柔端庄,居然真的体现在她身上,远远观望,就能让人一眼心动。


于是李锦期再次心道:这姑娘这等谪仙般的女子,为什么会看上她哥?图他哥的脸?还是图他哥私下没正形啊?江姑娘,你擦亮眼睛啊!


“所以..."李锦期斟酌着词句,"清月姑娘托你来...”


“自然是替她多了解萧世子啊!”颜晞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比如他喜欢什么茶,爱读什么书,平日都去哪些地方...”她忽然神秘地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心上人。”


李锦期心头一跳。萧长敬今年刚过及冠,确实到了议亲的年纪。王妃早逝,他的婚事自然由自己做主。这些年来上门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门槛,却都被他以公务繁忙推拒了。


接着,颜晞突然凑近,双目对准李锦期的目光:“其实那些都是我胡讲的,清月姐姐让我来同你做朋友。她与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虽然不多,但我能猜到,你定是一个性情忠良的好女子。听完的时候我就决定,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于是,本郡主就来了。”


李锦期被突然来的夸奖有些砸蒙了,她更近一分:“仅凭一些言语,你就能判定我是性情忠良之人,那你会不会,太天真了些?”


颜晞看她一眼,随即万分坚定,眼里有无数坚冰:“因为你是李将军的女儿,不然我母亲怎么会朝堂之上死谏不成被贬官。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母亲,她心思最为正直,她知道谁是这个国家的栋梁,谁是蛀虫。”


李锦期眯起眼睛,她感觉到她的真心,还有震惊她的真容。当年确实是,颜大人拼死进谏,虽然无果,但是真的很感谢她。自己也是一个女子,好不容易脱离后宅争斗,凭自己的实力考取功名,勤勤恳恳,上位宰相,孤身一人在朝堂里杀出重围......颜朝兰的事迹,她不是没听过。


这样的人,去为了他们,死谏,真是为了昭唐,呕心沥血,用尽心思啊...


颜蓁蓁真不愧是颜朝兰的女儿,她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颜晞对着她的目光,瞬间变回那个天真无害的样子:“所以啊,李陶陶,你可一定要和本郡主好噢。”


“什么...”李锦期刚开口,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姑娘,”青杏在门外轻声唤道,“世子爷下早朝回来了,说请您和颜小姐去花厅用早膳。”


“那就走吧,”她站起身,强压下心头异样,“别让师兄等久了。”


颜晞闻言立刻站起身,顺手将桌上的芙蓉糕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萧世子回来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一把拽住李锦期的手腕,“走走走,我饿坏了!”


李锦期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你慢些...”


“哎呀,再磨蹭早膳都凉了!”颜晞回头冲她挤眼睛,“听说今日厨房做了蟹黄汤包,去晚了可就被萧世子吃光了,那可不行!”


饭桌上,萧长敬正在看大理寺的公文。见她们进来,他略一颔首:“坐。”


李锦期没分辨出她哥在真从容还是假从容,反正都是——装。颜晞大咧咧地行了个礼,眼睛却直往桌上的蒸笼瞟:“世子爷今日下朝真早。”


“嗯。”萧长敬头也不抬,“太常寺春日宴的章程批下来了。”


李锦期正要落座的动作一顿:“春日宴?”


“三日后在琼林苑。”萧长敬终于放下公文,示意侍女上菜,“你离京多年,该去见见一些东西。”


颜晞已经迫不及待地夹了个汤包,闻言立刻欢呼:“太好了!李陶陶,我带你玩遍琼林苑!去年我发现一处绝佳的秋千,藏在海棠林里..."她突然压低声音,"我还知道哪里能偷看到太常寺乐师排练!”


李锦期哭笑不得:“蓁蓁,我们是去赴宴,不是去做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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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规矩有什么意思!”颜晞满不在乎地挥手,“萧世子,您说是吧?”


萧长敬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听闻明澜公主今年会亲临。”


这话一出,颜晞立刻正襟危坐,连汤包都放下了。李锦期顿时明白了萧长敬的用意。


“我明白了。劳兄长费心。”她道。


萧长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转头道:“颜小姐。”


“啊?”正偷偷把姜丝拨到碗边的颜晞吓了一跳。


“舍妹久不在京中,劳你多照应。”


颜晞眼睛一亮,拍着胸脯保证:“萧世子放心!我定把李陶陶打扮成全京城最靓的姑娘!”她转头冲李锦期眨眼,“我新得了一匹碧落绸,正适合做春衫...”


言语逐渐没入李锦期翻飞的心思里:三日后是春日宴,明日就是商时序进宫的日子。这可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接下来的空子,颜晞拉着李锦期试遍了琅京最新的妆容发式,还非要教她玩最近闺秀间流行的陆跳棋。是最近燕秦那边带来的新玩意。


“再来一局嘛!”颜晞趴在棋桌上耍赖,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小笼包,“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作弊!”


李锦期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指着棋盘上明显被动过的棋子:“那这枚黑子怎么从三格跑到五格去了?”


“风吹的!”颜晞理直气壮地睁眼说瞎话,顺手把窗子关得更严实了些。


“大晴天的哪来的风?”


“哎呀,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颜晞突然瞪大眼睛指向门口,“快看!青杏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贝?”


趁着李锦期转头的功夫,她飞快地把骰子从“三”翻成了“五”。


“颜、蓁、蓁!”李锦期一把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这招你上次就用过了!”


颜晞吐了吐舌头,正要继续耍赖,青杏已经捧着个雕花锦盒走了进来:“姑娘,颜小姐,这是世子爷差人送来的。奴婢奉命拿来给两位小姐。”


盒盖掀开的瞬间,两对羊脂玉雕的缀花玉坠静静躺在绛色丝绒上。玉质莹润如凝脂,花蕊处还嵌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哇!”颜晞一个箭步冲过来,指尖刚要碰到又缩了回去,“这雕工...是珍宝斋的手艺吧?”


李锦期轻轻抚过玉坠的流苏,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这对坠子做工精巧,花叶纹理都清晰可见,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我帮你......”颜晞兴冲冲地伸手,突然顿住,“等等,你怎么没有耳洞?”


李锦期摇摇头:“之前在边关时没讲究这些。”


“那岂不是戴不了?”颜晞急得直跺脚,“这么好看的坠子!”她突然眼睛一亮,“不如我们现在就穿耳洞?我身边侍女的技术可好了,去年还给尚书家的小姐穿过呢!”


李锦期连忙往后躲:“不必了不必了!”


“怕什么,就用冰镇一下,一点儿都不疼!”颜晞已经撸起袖子,四下张望找起绣花针来。


“蓁蓁!”李锦期哭笑不得地按住她,“这坠子可以改成夹式的。”


颜晞这才消停下来,托着下巴打量玉坠:“也是...不过这珍珠要是能改成额饰也好看。”她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珍宝斋最近新来了个乌居匠人,最擅长改制首饰...”


“你又想溜出去?”李锦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怎么能叫溜呢!”颜晞义正言辞,“我们这是去...去给坠子找个好归宿!”说着就要拉李锦期起身。


这时青杏轻咳一声:“颜小姐,您方才不是说要去试新到的胭脂吗?”


颜晞一拍脑门:“对对对!”转头又拽住李锦期,“先试胭脂,再去改首饰!萧世子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们去...去太常寺听雅乐了!”


李锦期被她拽得又一个踉跄,无奈地笑道:“你呀...”


“我怎么了?”颜晞回头扮了个鬼脸,开始胡扯:“谁不知道萧世子整日泡在大理寺查案?上次兵部尚书夫人想做媒,被他一句''案卷未阅''给堵回去了!我们出去玩,好不让他担心,这是替他分忧,免得他被这些琐事烦扰!”


李锦期无奈,被拽过去试新胭脂。她们一同穿过门扉,跑过长廊,从书房再到李锦期的屋子。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个少女交叠的衣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香炉透尘,散光而过。那两对玉坠静静躺在锦盒里,珍珠映着日光,一闪一闪,像是也在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