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亓元 作品

10. 故地游

寅时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三下,李锦期已经站在了乌居使团别宫的侧门外。东方天际才泛起蟹壳青,巷子里的雾气还未散尽,将朱红的墙砖洇成深褐色。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请帖。三日期限已到,她如约而至,可望着门前那微微开的缝隙,却又踌躇起来。


“会不会太早了...”她小声嘀咕,在门前青石板上来回踱步。绣鞋踩在石板掉落的叶子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惊得檐下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早晨却是还有些发冷,李锦期一早就出门,只留下一张信条,就跑了出来,睡梦中的颜晞都没被叫醒。


别宫值夜的下人瞥见了她的身影,连忙用带着口音的昭唐话低声通报。不多时,侧门“吱呀”一声打开,李锦期正巧转身去看巷口的晨雾,没注意到身后快步走来的身影。


忽然,一柄象牙骨扇轻轻敲在她发髻上。李锦期猛地转身,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商时序手持折扇,扇面上绘着远山淡影,扇坠是一枚青玉雕成的松果。他眼角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睡意,发髻却已经整齐地束起,只有额前几缕碎发不听话地翘着。


“商公子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李姑娘早。”商时序将折扇在掌心一磕,腕间那串檀木珠子随着动作发出轻响。“寅时就候在门外,起得真早。”


李锦期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的露水:“公子起的也..挺早的,锦期叨扰了。”


“不打紧的,外面冷。”商时序侧身让出路来,衣襟掠过时带起一阵松针与茶叶的清香,“咱们进屋说话。”


踏入别宫里的瞬间,李锦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步一顿。之前见过的那些夜明珠,在如此凌晨熠熠生辉,恍若白昼。


“小心台阶,晨起露水浓,李姑娘注意脚下。”走在前面的商时序突然出声提醒。李锦期应声小心踏上。


穿过长廊,两人来到一间暖阁。阁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张黄花梨木案几,几上摆着套青瓷茶具。窗外一株老梅探进枝桠,香炉沉沉,暗香浮动。


“坐。”商时序指了指案几旁的绣墩,自己则绕到矮几后。几上摊着几张纸,墨迹犹新,显然主人确实早起多时了。


李锦期刚坐下,就见商时序提起银壶。热水冲入茶盏,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推过茶盏时,李锦期下意识伸手去接,对方却将茶盏稳稳放在了她面前的荷叶形茶托上。


伸到半空的手尴尬地收回。李锦期悄悄抬眼,正捕捉到商时序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小心些,烫手。”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


李锦期捧起茶盏,任由热气氤氲了眉眼。茶汤清亮,映出她微微被冻的泛红的脸颊。


“今日是入宫朝觐的日子。”


商时序忽然倾身向前,鎏银茶匙在青瓷罐中轻轻一旋,舀起一匙雪芽。那茶叶细如松针,白毫密布,落在素白宣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响。他左手按住茶则边缘,右手执银匙缓缓刮过,多余的茶末簌簌落下,在晨光中扬起细小的尘雾。


“巳时正,明萱公主在琼华宫接见使团。”


他忽然停手,指尖在茶则边缘叩了三下。随着他手腕翻转,在案几投下蛛网般的暗影。茶香从罐口漫出来,清冽中带着松木气息,竟与他衣襟上的熏香如出一辙。


“待会让侍女带你去更衣。”


银匙突然“叮”地一声撞在罐沿。商时序抬眸,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竟显出几分蓝色来。他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将茶则里的茶叶倾入已经温好的天青釉茶壶。热水从鹤嘴银壶中泻下时,白雾腾起,模糊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届时你扮作我的随行侍女进宫。此次进宫只是与公主和太常卿走走流程。恰逢过几日昭唐的春日宴,你们皇帝的意思是,他备好一切等我们过去赏春相谈。所以,这一次,你应该可以看到公主殿下,还能说上几句话。我会为你制造空闲。”


李锦期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刚才的寒意瞬间被驱散,脑袋里也明了了几分:“多谢商公子告知,我知道琼华宫的位置。只要进了内宫门...”


“李姑娘。”商时序突然打断她,琥珀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格外清亮,“从宫门门到琼华宫要过三道宫禁,每道关卡都要验看乌居使节令牌。”他站起身,靛蓝色长袍上勾勒的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没有我带着,你连御花园的锦鲤都见不到。而且只是你我同去,不带别人,你还是不要离开我身边的好。”


这个距离太近了。李锦期能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松木香,还有袖口处隐约可见的墨迹。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宫里那条路,她早就走了百八十遍了,若不是不能自由通行,根本无须跟着他走。但是人在屋檐下,长得高的就是要低头。


窗外传来晨钟的声音。李锦期这才发现,天光已经悄悄漫过了窗棂。商时序背光而立,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在晨光中愈发显眼。


“时辰不早了。”商时序转身拍了拍手,青纱帘子后立刻转出四个捧着漆盘的侍女,“带李姑娘去更衣。”


为首的侍女屈膝行礼:“姑娘请随奴婢来。”


李锦期跟着侍女穿过回廊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声。那是皇城的方向,乌居使团入宫的信号。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明萱公主为何要接见乌居使团?”


侍女抿嘴一笑:“昭唐与乌居和约,许我们在京城驻留两年学习风俗。公主殿下与太常寺负责此事。”


更衣的厢房里熏着淡淡的安神香。乌居侍女执青黛,为其描远山长眉。铜镜映出个碧玉人儿,分明是昭唐贵女,偏作乌居打扮,倒似那《山海经》里走出的姑射仙子。既不失昭唐风韵,又带着乌居特色。


一袭松霜绿的交颈襦裙,襟口绣着乌居特有的卷草纹,银丝勾边,日光下粼粼若波。腰间束着柳叶青的蹀躞带,七枚雕作灵雀状的翡翠玉牌悬垂其间,行止时叮咚作响,恰似幽涧鸣泉。


双腕各套三环碧玉镯,玉色深浅不一,左臂缠着嫩绿纱帛,随风舒卷,恍若春烟。


青丝绾作乌居流行的叠云髻,间插一支点翠银步摇。那翠羽取自翠鸟身上最好的羽毛所制,晨晖中泛着孔雀翎般的幻彩。额前缀着水滴状祖母绿坠子,正悬在眉间花钿上,光晕流转处,竟映得满室生碧。


李锦期头一次用乌居的妆,两腮被胭脂擦得微红,到有种海棠醉日的风采,她本就生的如昭唐的标准美人一样,鼻梁远不如乌居人的高耸,却挺拔笔直,鼻头圆润,算命先生看来都要来一句有福,一双桃花眼忽闪观远,朱唇皓齿,动人非常,身姿窈窕,这一身的碧色,倒像是把万里晴空都穿在了身上。


侍女拿来一方面纱,还坠着点点金线,李锦期心里了然:这是怕之后被人认出来。


她对着那群侍女浅浅一礼:“劳烦诸位姐姐了。”侍女们浅浅一笑,作揖回礼。


“姑娘肌肤白,这颜色最衬您。就是姑娘太瘦,我们乌居随性来的舞团里的姑娘腰围都没你细。”年长的侍女细心的为她整理衣领。


妆扮停当,侍女又捧来一块腰牌:“这是使团信物。腰牌内侧刻着乌居符文,姑娘千万戴好。”


李锦期正要道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商时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李姑娘,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推开门的瞬间,李锦期愣住了。商时序换了一身正式的乌居使节礼服——墨蓝色长袍镶着银边,腰间挂着代表商队首领的玉牌,颈间还是串着玉色佛珠,腕见也缠着木珠串,刻着复杂的符文,目色深沉如玉琥珀,挺拔的鼻梁边商队痣和细长高挑的眼尾下的痣宛若点睛之笔,恍若白昼繁星,额间几缕碎发张扬着野性,像大漠深处,狼的毛发。耳边挂着羽毛耳饰,混着发辫的银扣线,在晨光里,他整个人如出鞘的宝剑般锋利夺目,一看就身份不凡。


不同平日戏谑玩笑的样子,如今一身正气,倒叫人...更移不开眼睛了。


“走吧。”他递过一柄团扇,“记住,从现在起,你是乌居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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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通译侍女,名叫阿月。”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时,李锦期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朝阳刚刚跃上城头,为皇城的瓦片镀上金边。商时序在一旁闭目养神,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紧张?”他突然开口,眼睛却没睁开。


李锦期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有点。”


商时序终于睁开眼,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张开递给她:“来吃块点心,空腹很容易心慌的。”他顿了顿,难得温和地补充,“别怕,有我在。”


纸包里是几片雪白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糯米香。李锦期拈起一片含在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时,还混着淡淡清凉的薄荷味,于是李锦期全部接过来,马车正好驶过护城河上的石桥。


李锦期望着窗边,商时序看着她望向远处。


“你们那位明萱公主,是个怎样的人,给我说说吧。”


“是个...好姑娘,只是,数载不相见,公主自是出落得大方漂亮了。”


李锦期似乎是不愿多说,商时序也不在多问,知道外面皇城的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商时序忽然倾身过来,替她正了正歪斜的银簪。他的手指擦过她鬓角,带着好闻又熟悉的清冽气息。


“记住,"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垂,"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莫要擅自轻举妄动。”


宫门近在咫尺。


朱雀门前的守卫身着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李锦期跟在商时序身后半步,能清晰地听见腰牌相撞的清脆声响。守卫验看文书时,她看着那人,心里却描摹着幼时来到这里时的样子,四年再次重新走上这条路,李锦期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乌居使团商时序,携侍女一名,入宫觐见明萱公主。”


守卫核对着名册,铁甲随着动作发出"咔嗒"的声响。李锦期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团扇的竹骨。


“过去吧。”


穿过宫门的瞬间,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她裙角飞扬。商时序似有所觉,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恰好挡在她身侧,阻隔了大部分寒风。


第二道宫禁是白玉筑成的拱门,两侧站着身着绛色官服的礼部官员。其中一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眯着眼睛打量他们,开口沉稳恭敬:“有劳使君长途跋涉,这公主殿下吩咐过,使君一行需在偏殿等候传召。”


商时序拱手一礼,腕间的檀木珠子滑出袖口:"有劳大人通传。"


等待的偏殿里燃着檀香,李锦期借着整理衣摆的机会,悄悄打量着殿内陈设。窗边一株垂丝海棠开得正艳,花瓣飘落在青砖地上,像是一摊未干的血迹。


“别盯着看。”商时序突然低声道,手中玉扇“唰”地展开,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视线,“这般模样,被人看了去,不免怀疑。”


李锦期连忙垂眸,却见商时序借着扇面的遮掩,将一块叠成方胜的纸条塞进她手中。她刚要展开,却被他用扇骨轻轻按住手腕。


“回去再看,会告诉你一切的。”他的唇几乎没动,声音轻得像羽毛。


李锦期虽然心中有惑,可是此刻,对即将相见的表姐,更是心潮澎湃,这些年,不知她过的到底好不好,是瘦了胖了,模样变了还是没变。都要即将知晓了。


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杏色宫装的侍女站在门槛处行礼:“公主宣乌居使团觐见。”


穿过最后一道雕花门时,李锦期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这是明萱公主最爱的熏香。她的心跳突然加快,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阿姐,我来找你了。


商时序似有所觉,忽然停下脚步。他假装整理袖口,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那触感一触即离,却让她莫名安下心来。


“记住,”他目视前方,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不要冲动,也不要轻举妄动。”


琼华宫正殿的帘幔被侍女掀起,阳光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李锦期眯起眼睛,在光影交错间,看到了端坐在窗边的明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