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亓元 作品

8. 白玉碑

暮时


宁王府的祠堂在别院深处,四周栽满玉兰树。春日里花开如雪,风一吹,便落满阶前。李锦期推门而入,熟悉的香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空谷幽兰,是义母生前最爱的香,萧长敬至今仍命人日日更换。


祠堂的门无声自开,里面有些昏暗。


堂内无窗,唯有三盏长明灯悬于梁下,李锦期轻轻走进去,燃了三炷香,青烟袅袅升起,烛火幽微,在穿堂风中摇曳如泣。青砖地上泛着点点火光,却独独绕开正中一方白玉灵位,那玉极白,冷如新雪,不染尘埃,只是烟气朦胧,模糊了牌位上的字迹——“先妣端懿王妃温氏之位”。


李锦期缓缓撩起衣摆,对着那方灵牌端正跪下。兰香缭绕间,她俯身三叩首,衣袖垂落于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俯下身子,静默良久,才低声道:


“义母在上,"李锦期嗓音低缓,似怕惊扰了这一室寂静,"孩儿久疏定省,实为不孝。这些年来,每每念及义母教诲,总觉愧怍难当。如今孑然一身居于琅京,无亲长左右,唯有来此与义母说说话......还望义母莫怪孩儿叨扰。”


香炉里面吞云吐雾,映着烛光,映得她眉目愈发清冷。她站起身,指尖轻抚过白玉牌位上细细的纹路,顿了顿,又道:“义母,我今日……见到一个人。”


语罢忽地噤声,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只余门外乱影婆娑,沙沙作响。


话一出口,又觉得可笑。她与商时序不过两面之缘,何至于特意来与义母说?可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却挥之不去,像是幼时吃多了糖,舌尖泛着甜,却又隐隐发涩。


她抬手抚过供桌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她七岁那年偷偷爬上来拿供果时不小心划的。义母发现后,不仅没罚她,反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陶陶若是饿了,直接与义母说便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那时,她刚被接到宁王府不久,边疆那整日刀尖上讨生活的阴影还未散去,她整日缩在角落里,连话都不敢多说。是义母一点一点将她拉出来,教她读书习字,背诗作画,带她逛花市、放河灯,给她做糕点,喂膳食,甚至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榻前,哼着悠悠小调哄她入睡。


李锦期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义母,我今日……突然很想吃您做的玉兰酥。”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娘亲不会下厨,也没空下厨,就是有空,做的点心也是又硬又咸。”


“可您不一样……您总是做我最爱的口味,酥皮薄,馅儿清甜,还撒上桂花蜜。”


“您走后,我再也没吃过那样的点心了。”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玉兰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飘进祠堂,落在供桌上。李锦期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柔软,像是义母曾经抚过她发顶的手。


她低头看着掌心,忽然笑了笑。


“义母,您若是在,一定会笑话我吧?”


“不过是见了个陌生人,竟胡思乱想了一路。可是我,实在是没人能说这些,您就当做听着解闷吧。”


“不过他泡的茶倒是好喝,用的乌居雪芽...”李锦期忽然哽住,想起义母生前总爱在廊下煮茶,说她“陶陶喝茶像小猫,非得吹三下才肯喝”。


门外,玉兰树的影子被光线拉长,斜斜投在地上。李锦期望着那影子,忽然觉得,义母若是在,大约会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陶陶,心里若是有疑惑,不妨再等等看。”


话到一半自己先笑了。窗外暮色渐浓,玉兰花的影子又投在里面的青砖地上,恍惚间像是义母生前最爱穿的那件月白襦裙。


祠堂外,夕阳渐沉,暮色染透了半边天。李锦期静静站了一会儿,才惊觉铜镜还在身上,她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还是去还给他吧。


祠堂外,萧长敬立在玉兰树下。他本是来寻人去问罪的,却在听到李锦期说的话时停住了脚步。


夜风卷起他官袍的下摆。


不一会,萧长敬转身时踩断了一截枯枝。祠堂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快步离去,背影融进渐深的暮色里。


她把铜镜仔细收进袖中,轻轻摸了摸那块玉牌,动作小心又温柔:“明天我再来看您。”


“陶陶一直记挂着您。”


回廊响起脚步声,晚膳时分,李锦期回到自己的小院。丫鬟已备好了饭菜,见她回来,连忙出去迎接。


“小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世子方才还问起呢。”


李锦期一怔,向屋里一看,萧长敬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哥?”她诧异地看向首座。


萧长敬头也不抬,专心吃饭,把一碟点心朝着她这边放过来:“厨房试的新方子,你尝尝吧。”,桌上正摆着一碟玉兰酥。酥皮烤得金黄,上面撒着她最爱的桂花蜜。萧长敬在她伸手拿点心时补了句,“洗手去。”


李锦期嘟嘟几句过去洗完手,再过来时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你生我气啦?”


萧长敬看她这样子,心里有火也不能乱发,他问:“你今天把人甩干净,做什么去了。”


李锦期道:“我今日只是想自己逛逛,我知道错了哥,你别和师兄说。你天天派人跟着我,我又不杀人放火,我又不是囚犯,你那么不放心干什么?”


萧长敬又想起来她那句:“可是我,实在没人能说这些。”


然后就很不寻常的没再追究她的过错,想着赶紧息事宁人:“行了,今天的事我就不多问了,也不告诉师兄,但是你以后去哪里要告诉我,好了赶紧吃饭吧。食不言寝不语。”


偏生李锦期也不让嘴:“是你先吃饭说话的,你还说我——唔!”


萧长敬一个酥饼噎过去,李锦期就不再说话了,这是兄妹俩开启和平的标志。从小到大,双方都再熟悉不过了,李锦期还以为今天萧长敬累了,就没再继续和他说下去。安安静静吃饭。萧长敬以为李锦期还在想宁王妃,也没继续像褚景诚那样唱片大论的教育她。


李锦期低头啃着酥饼,没看见萧长敬望向她发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柔软。那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仿佛看见多年前的春日,宁王妃笑着给偷吃点心的小丫头擦嘴角的模样。


母亲,我也想您了。


夜晚


李锦期坐在床前,开始回想之前的日子。


彼时她是何等金尊玉贵——鸿蒙将军捧在手心的明珠,昭懿夫人放在心尖的珍宝;宁王妃搂在怀里一声声唤"陶陶",皇后姨母每月都要召进宫试新裁的衣衫;师姐师兄变着法给她寻新奇玩意,带她逃课,骑马习箭,打猎。


如今呢?


八岁,义母端懿王妃温颂和最爱的玉兰树早随着那个雪夜一同枯萎;十岁,父亲玄甲染血,和母亲一同烧成一抔焦土;姨母听闻母亲死讯,当夜难产血崩而亡;长姐李之虞被人下毒,身中咳疾,至今未愈。


师姐在边关苦寒之地,已有三年未寄家书;大师兄在朝堂上孤身对抗浊流,奏折上朱批刺目如血;二师兄虽贵为宁王世子,却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拉拢当作枪使。


爹娘一生忠勇,最后为什么会被烧死在埋骨岭?长姐又是得罪过谁?谁给她下毒,让她如此痛苦不堪?乌居人此时来求娶的目的又是什么?褚景诚天天被排挤,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明明小时候萧长敬是最贪玩的那个,如今小心翼翼行事,无比憋屈。


一件一件事情,绕的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报仇,都不知道找谁。


四年前的令书,明明还有凤印,可是王令容早就难产而死,如今萧锦墨到底如何她也不知,甚至是死是活她都不确定。


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这世间最痛,不是马革裹尸,而是看着至亲受苦却无能为力。”


她感觉自己就像块浮木,在水中无力挣扎,呼吸困难又不至死,拼尽全力只能勉强在海上漂,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回路。


她本来......是很幸福的。她如今只能苟活在黎阳城,用尽力气给自己的姐姐续命。


无能为力实在是太可怕了,李锦期竟是如今才明白过来,命运弄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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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人为还是天灾,她一定会杀死那些害她身边不得安生的人,她要活着,要守护没有逝去血亲。


要活着,她得活得精彩,把自己放在枪口,总会有人露出马脚,对啊,活着,要先活着,活着才能报仇啊。


李锦期的指甲在掌心里抠出深深沟壑,眼里暗流潮涌,不见光明。


另一边


夜色微晚,庭中一株老桂树静立,枝叶间漏下细碎的月光,如撒了一地碎银。春风徐来,暗香浮动。


一对金童玉女长立于此,男的身高玉立,一表人才,英俊的脸上还有未退去的稚气,女的则是温文尔雅,气质绝佳。任谁过来不说上一句:好生般配。


萧长敬微微垂首,眉宇间带着几分歉然:“江小姐,夜色已深,冒昧前来打扰,实在唐突。”他顿了顿,声音清朗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只是……确有要事相求,不知江小姐可愿一听?”


江清月抬眸,月光映着她温润如玉的面庞,唇角噙着一抹浅笑:“萧大人言重了,能值得您夤夜来访的,想必不是寻常小事吧?”她方才已屏退侍女,此刻四下静谧,唯有风拂桂叶的沙沙声,衬得她嗓音愈发柔和。


萧长敬神色稍缓,目光却仍透着认真:“说来惭愧,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他略一沉吟,继续道,“舍妹今日归家,早年离家数载,对琅京人事多有生疏。家母早逝,她亦失怙恃,我这做兄长的,总盼着她能有个知心人作伴,哪怕只是闲时说话解闷也好。”他抬眼望向江清月,语气诚挚,“过几日若在宴席上遇见她,还望江小姐能稍加照拂。”


江清月闻言,眸中漾开一丝了然,笑意更深:“瞧萧大人方才神色凝重,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她轻轻拢了拢袖口,声音温软,“令妹便是那位李大将军的遗孤吧?萧大人放心,李将军忠勇为国,他的女儿,清月自当尽心相待。”


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绫罗长裙,衣料是上好的软烟罗,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柔润的光泽。裙身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芙蓉纹,行走时花纹若隐若现,宛如月下绽放的紫藤。腰间束着一条浅丁香色织锦腰带,结着精致的如意结,垂下两缕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萧长敬眉间郁色顿消,郑重拱手:“如此,便先替小妹谢过江小姐了。”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舍妹性子活泼,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江小姐多包涵。”


当萧长敬说话时,江清月微微低头,紫色的衣袖自然垂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她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粉色。手中执着一方绣着紫藤花的素帕,帕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


江清月连忙摇头,袖间丝绦随风轻扬:“萧大人言重了。英雄之后,清月能略尽绵力,已是幸事,何来‘担待’一说?”她眼波盈盈,似映着月色清辉,“您尽管放心。”


萧长敬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释然一笑:“多谢。”言罢,他转身欲离,足尖一点,轻巧掠上墙头。夜风拂过,掀起他青冥色衣袍的一角,恍如一片暗夜中的云影。


忽而,他似想起什么,回眸望去——江清月仍立在桂树下,浅色衣裙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宛如画中之人。


“江姑娘。”他轻唤。


“嗯?”她微微偏首,眸光清澈。


萧长敬唇畔浮起一抹浅笑,声音低而温润:“……多谢你。”


江清月一怔,随即莞尔,抬手轻轻一挥,袖间散发出来的暗香随风散入夜色:“春夜风凉,萧公子保重。”


夜风渐起,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紫色的衣袖如水般滑落,露出内里绣着兰草的白色中衣袖口。这一举手一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就连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她也只是轻轻抬手,用戴着玉镯的手腕优雅地将它们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春夜的宁静。


少年颔首,身影倏忽隐入朦胧月色之中,唯有空中若有若无的桂香依旧,缭绕不散。


风过庭除,春夜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