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河123

老太太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还能活着再见,不容易!你刚才也说了,是看到你按个养女拍的照片,看见老四,知道姓金,还看到她拍的教堂,拍的胡同,你才笃定了!笃定了才想着回来的。”

金正儒‘嗯’了一声,“是!”

“要是没有老四,要是老四不像你,要是没有桐桐这么能折腾,她碰不到你的养女,其实咱们就都错过了。你不可能知道我怀了一个孩子,就不可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专门飞回来一趟。”

金正儒又嗯了一声,“当年我想带你走!我能带你走。我母亲只是绝食,不是真的不要命!”

“咱俩没谁错了!”老太太叹了一声,“你母亲绝食,但你从来没想过你不走,你留下来,你跟你的亲人分开!同样,我知道你坚持的话,也能带我走!但我也有扔不下的,我没法扔下我妈和我弟弟不管。当时分开,你我都很清楚,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咱们还是选择分开!你不能再乱世里任由你父母带着弟弟妹妹去异国他乡,我也不能抛下病弱的母亲和弟弟只奔着你过好日子去。

这是咱俩的选择,只是意外的有了孩子而已。

金正儒靠在墙上,没有说话。

“其实,我后来庆幸,幸好你走了!你要是真留下来,未必活得到现在。孩子们也未必能过的这么好。”所以,得舍之间,很难说。

金正儒没有反驳,静静的听着。

“当年的情况确实不好,你给我留着宅子,留了钱,本来是为了安置我,叫我把家人接过来。可世事弄人,我爹要卖我,我弟弟打死了我爹,而后上吊了!我娘恨我,不肯吃药,不肯吃饭,硬生生自己把自己给熬死了。”

金正儒:“……”你为了他们,死活不跟我走!他们就是这么对你的?

老太太平静的像是说别人的事,“等我把丧事处理完……肚子都显怀了!要是叫人知道我怀的可能是你的孩子,肯定会有人觉得我手里有钱!那……我和孩子的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金正儒:“…………”

“我连我家那宅子都没去处理,本来卖了是能卖一笔钱的,但是,我没卖……只叫大丁夜里喊,说有人投河了!所以,李家族里,李家所有人都当我死了!那宅子被族里给占了。地契却在我手里!这些年,我也一直没叫这地契露过面,也没去家里那一片,很少出门。”

老太太看着金正儒:“所以,也没人知道我家其实是地主!我在这边你给置办的宅子里生活,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金家的丫头,大丁是金家的伙计!为了不叫人疑心我身上有钱财,对我就说我俩是两口子,东家给了我们宅子,叫我们好过日子的。”

金正儒:“……”想到了!分开时还是十来岁的少年,再见面已经是古稀老人。一辈子那么长,什么事都有可能。

“其实,那个年月孩子有没有父亲不重要!重要的是,兵荒马乱,不能乱跑!天子脚下,京城里安全!宅子买的也好!但都知道跟你有关,我这个孩子要是没爹,绝对会有人想到你身上,进而打我们的主意!

不说别的,光是宅子,多少眼馋。我不能失了宅子,我得要房子遮风挡雨!我不能失了钱财,那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嗯!明白,理解!”

“当时你母亲把大丁安排在乡下,距离你家的祖坟近,有房舍,有几亩地。是留下他给金家守祖坟的!”

嗯!

“活人比死人重要,他得先顾着我和金家的血脉,就跟我回城里以夫妻的名义生活!他怕房子没人住,破败了,就叫后厨的朱师傅带着女儿住进去了,帮着看顾。朱师傅被抓壮丁了,剩下朱师傅的女儿朱翠……”

金正儒想到一个有些粗笨木讷的丫头,再院子里洒扫的就是她吧。

“朱翠看上大丁,孤苦无依,求我说,对外只说她是给大丁做小老婆,偷养在乡下都行。”那时候苦的呀,日子看不到头,谁的日子也看不到头。

几个人相依为命的过呗!

“我叫两人成亲了,也打算卖了宅子,重新换个地方住!对外就说大丁是我兄弟,我跟着兄弟和弟媳妇过日子。可宅子不好出手,找好宅子更难。

大丁和朱翠婚后不到一年,还不等人发现大丁在外有‘小老婆’,不等我把宅子卖了换地方过日子,朱翠在他们婚后十个半月,生了个儿子,难产没了。”

金正儒:“……”

“我那时候不太出门,也怕碰见窑子里当年买我的人,那些打手到处乱转,正碰上了就麻烦了!所以,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丁晚上把孩子抱回来,咋弄呀?就说是我生的,反正也没人见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怀上了。”

再加上那个时候都是大襟袄,偶尔见一次,真不敢笃定一定没怀。

“我跟大丁……情同姐弟!乱世里想啥呀?活着最要紧。我是孩子妈,他是孩子爸!这俩孩子,一视同仁。”

什么情情爱爱?战乱年代,那么多人死了!妻离子散,有几家能好好的过日子?谈什么男女之情?能活着已经费尽心力了!

“可这里面终究是牵扯到钱,当年跟大丁是说好的!你妈当年给大丁的钱财,他留着,以后给老二!我手里的,给老大。将来,等我们百年之后,我们住的那个小院留给二房。”

房子的地契在早年就过户到二房名下了,只是迄今,孩子们都不知道而已。金正儒:“……”这心里酸涩,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熬到现在,按说是该跟孩子们说清楚的。可一则,不是骨肉也都长成骨肉了!我跟大丁是,两个孩子也是!他们做了一辈子亲兄弟,都已经祖父的年纪了……”

金正儒:“……”

“二则,除了儿子,还有孙子孙女。大孙子在食品厂,已经是厂办主任了,人很活泛;老二在政府后勤事务上,也已经是副科长了。这是啥?这是官?”

为啥孩子取名,大丁坚持叫举人和大官呢?因为金家的老爷,你的父亲始终认为商人没有当官的金贵,一直想叫子孙后代走仕途。

大丁知道啥?他脑子里的那点东西,不都是在你家学的?

“老三是做生意,但是他媳妇家有来历……”她把刘千山家是怎么会是也给说清楚了,然后说到四爷:“老四……他的路能走的更远!桐桐家是什么情况?那是功臣之后。”

金正儒:“……”

“我怕了!我怕再翻腾出身来历!正儒,明面上不认就是最好的!为了子孙后代,至少现在不能认!”

你得想想,咱联姻的人家,用过去的老话讲,那叫勋贵功臣!有人家保驾护航,再加上孩子们的能耐,能走多远,你心里得掂量。

金正儒:“……”是啊!这话有道理。

老太太这才又说:“这其实还是大丁的功劳,大丁的出身把我的身份洗白了,把老大的身份洗白了!”

其实老二才是真正的成分没问题,干净清白。他妈真是丫鬟,他爸真是伙计。

老太太就说:“我觉得,咱还是欠了大丁和老二的!”你要有心,得给点保障,“老二老实,两个孩子也老实……”老实人该怎么安排,你得有数。

金正儒点头:给!给!一定给!

老太太这才又沉默,良久良久,这才说起了金正儒的事:“为啥没别的孩子?”

金正儒:“…………”说来话长,“当年过去,在异国他乡哪有那么容易立足?刚开始,有个农场,可一样有人来抢。争斗的时候,有个来买羊毛的羊毛商人家的女儿救了我,替我挡了一枪。

这一家是南洋人,祖上是从闽南迁过去的!后来生意也做到了M国。生意上往来认识了,她替我挡了枪,救了我一命!枪打在腹部,影响生育,会耽搁她一辈子的!我们就结婚了,她五十岁离世,走了二十多年了。”

老太太就笑了:“所以……嫡长子做得好啊!兴家族嘛!家里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哪怕是养女,都过的是好日子。”

这话说的,金正儒说的能难受了,当年,弟弟妹妹就是最亲近的人!可后来,各自成家,汲汲营营,计算多寡,谁和谁是亲的?

不亲的人都在享受,只要我自己的至亲,过的是不敢去想的日子。

老太太不诉苦了,言语也轻松了起来,“我们过的挺好的!不认,也是为你考虑!毕竟,叫你家里人知道了,怕是要多想。

不认,不公开……省的人家钱多势大,国内又吸引投资,人家稍微嘴一歪,孩子们就得被穿小鞋!

你当年安置过我们了,可以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补偿大丁和我家老二。至于儿孙……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金正儒:“…………”这哪里是说不要我管,分明就是说,你要是不把钱财弄回来搁在自家儿孙的手里,那自家的儿孙迟早会被反噬。

他满眼复杂的看李素云,这人真的是,几十年了,这把年纪了,还是这个脾气。

现在她的意思是:认是不能认的,甚至给孩子们都是不能明说的,但是,钱和好处是一定要的。

大丁很好,得给大丁补偿。

大丁的儿子很好,也得给大丁的儿子!

至于说咱的儿孙:你别管,等你弟弟你侄儿回头想办法弄死得了,省的抢家产。

这就是前程不舍,官还得当,但是钱还得要!

就听李素云又说:“回头吃顿饭,你安排!跟孩子们就说,老东家回来了,请我们这伙计丫头吃顿饭。”

金正儒:“……”我得谢谢你叫我能跟孩子们坐一桌吃饭,对吧?

老太太起身往外走:钱可不得要么?不要不就便宜了别人吗?谁想耽搁孩子们的前程都不行!谁想抢了我家孩子该得了,那也不成!

吃亏?没听过!那是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