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河122

“这孩子叫六六,大名叫金知意!”漂亮的像是上帝造的,天使一样。

这会子哄好了,抱着她爷爷的脖子,一下一下给小鸡啄米似得亲在她爷爷脸上,“去姥姥家拿米糕给爷爷奶奶,爷爷等我回来。”

金举人就乐了,才在家还往兜里装柿饼,说要给姥姥、姥爷拿!这会子小嘴又来哄人了,要从姥姥家给爷爷奶奶,“好!爷爷等着。”

“别想我!我半天就回来!回来跟姑姑吃饭。”

“行!等着你回来吃饭!”

“嗯嗯!晚上要吃小酥肉,姑姑爱吃!”

“姑姑爱吃小酥肉?”你姑姑可怜巴巴的,哪有条件吃小酥肉?“行!就当你小姑想吃小酥肉了。”

桐桐扫了一眼这辆车,微微愣了一下。看不见车里面,她收回视线,“爸,您忙您的吧。”

金举人把孩子给送过去,叮嘱说:“骑慢点,坐在前面顶着风!谁顶着风都不乐意,还嫌我们不坐前面,不许训我们了。”

六六不住的点头,‘嗯嗯嗯’的!

桐桐就抱怨:“您就惯吧!都没样了。”

“我们的样儿好着呢。”金举人把孩子放小座椅里,把裤腿往下拉,遮住脚踝。再把小脚丫放到该在的位置上,“这么踩着,不吊的慌,时间长了不脚麻。不敢伸出来往前轮里塞。”

“好!”六六不停的摆手,“爷爷别太想我,我就回来。”

四爷骑上去,等桐桐也上了车,这才说金举人:“今儿拎过去的,那是酒!别藏着了,您看要送谁只管送去。”

“走你的吧!败家子的德行,一个你,一个老三!”金举人朝边上让了让,给孙女说话立马换了一张脸,“六六,跟姐姐在家。”

“再见。”

金举人目送老四家走了,而后就陪老祁坐着去了。

老祁给倒了热茶:“咋的?等姑娘和姑爷。”

“一个冬天都没回来!落雪前两口子带着孩子回来,给家里送了布料棉花。这一冬,再没见人。”金举人抱怨小五两口子,“年前送了一筐子鸡蛋,还是叫人给捎带回来了,就是没见这两口子的人。”

“年轻人都忙。”

老者在车上看着,看着已经是老人的儿子坐在那里,跟别人抱怨着儿孙。

自己在这里看他,他不是的朝远处看看,是等他的女儿和外孙么?

是的!一看见小五两口子,金举人就起身了。外孙伸着胳膊,做姥爷的就背过身,把外孙背到背上,“走喽——回家了——姥姥给做了糖糕糕——我们回家吃糕糕喽——”

“吃糕糕!吃糕糕!”

小五扶着孩子的屁股:“爸,你叫他下来走吧,挺沉的。”

“别说话!有你们啥事?”

老者就看着这一行人走了,姥爷背着外孙,孩子‘驾——驾——驾’,吆喝着像是骑马马。女儿跟在身后,不知道该护着小的还是老的,女婿推着自行车,自行车车头和后面挂着许多东西,这是带着丰厚的年礼回来的。

看得出来,这日子过的算是富足的。

金东云:“……”她看向父亲,“那……怎么办?去吗?”

老者沉默良久:“大好的日子,别去打搅了!”猛的上门,不大好,“晚上吧!晚上先去你说的那个……林桐家。”

有话先单独问问!至于这个这两口子,从东云的话里就能听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有城府的人。

金东云问说:“那……下回酒店。”

嗯!先回酒店。

回酒店的路上,东云还在夸林桐:“……有情有义有担当,您见了就知道了。”

老者看着车窗外,心说,东云的心眼有限,这也就是现在国内的经商环境单边倒,要不然她谁也玩不过。

句句都是夸林桐,可反过来看,难道不是林桐很有城府么?

交浅不可言深,国内又刚刚经历了特殊的政治时期,你说叫她单干,她就算是想单干,她也不会告诉你。嘴上说的听听就算了,你得看她得到了什么好处。

事实上就是林桐脱离了学校,她那些审批、组织、调配就没那么容易。这个平台才是她能无往而不利的基础!

就像是她的单位,你也说了,她姑姑就是单位的领导!

从公事上来说,有单位在,她是著名的舞蹈演员,这给了她足够的社会地位。也是这个单位,叫她在文化相关的单位有足够的人脉!她这么早抛开单位,岂不是犯蠢?

从私事上说,她能把她的亲人放在尴尬的境地吗?

不管怎么抡,抛开学校和单位,那是急功近利,是目光短浅。这两个地方能给她带来更长远的效益!看起来她吃亏了,可没有舍哪有得呢?

她能从这两个地方攫取更大的利益,这才是她不那么干脆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这里面是有感情的因素,但绝对不是唯一的因素。

可就算是心里这么想,她能把这些说出口吗?

有些事,心里能想,嘴上不能说。她不说的大义凛然,又能说什么么?说什么都不合适。

问题就在于,她说她无私,你就信她真无私,没有一点私心杂念。那不是你太傻,就是她太会糊弄。

你没那么多弯弯绕是真,可林桐办下的事可一点也不傻,要不是她糊弄你才见了鬼了。

老者没把这件事说透,东云就这样的性格。

他嘴角不由的翘起,这老四家这两口子就精的跟猴儿似得,老四能从一个摇煤工走到如今……那可都是创业者!

自家那些侄儿侄孙,都想成为守着家业的继承者!可……继承者真的不可能是创业者的对手。

这天晚上,四爷和桐桐带着孩子都七点半了,天早都黑透了。睡觉早的人家这会子都打算睡觉了。

四爷喝了些酒,桐桐不敢叫他骑车。她抱着孩子,拉着他往回走。

“没醉!”

“也没少喝!”

“回去喝点醒酒茶。”

六六趴在妈妈的肩头还搭话,“我也要喝茶。”

“行!喝点果茶,好不好?”冲点山楂酱喝了吧,今儿吃多了。她跟四爷抱怨,“今儿晌午,你姑娘在姥姥家吃了半盘的小酥肉!晚饭在家,又吃了半盘。”

“揉揉肚子!可不敢再吃了。”

两人带着孩子往家走,进大院的时候桐桐扭脸看了一眼,还是那辆车。

是找李援军的?

也就李援军家有这种开着小汽车出门的家人和亲戚!

两人带着孩子上楼回家,才给孩子把外面的大棉袄脱了,门就被敲响了。

四爷要去开门,桐桐说他:“你别晃悠了,我去。”

结果一开门,看见金东云站在外面,外面还跟着一个老者。猛地一看见,她愣了一下,这老者老的有棱有角,就是那种老了也没走样子的老法。

这样子,就像是看到五十年后的四爷!从大夫的角度,人正常老去,要画五十年后的画像,四爷也就长眼前老者的样子。

她与老者对视,然后在金东云要解释的时候,桐桐让开了位置,“请进!进来说。”

老者进来,看到了弧形的客厅里不大,但布置的处处雅致。

四爷刚脱了大衣挂起来,倒在沙发上,就听到桐桐很客气的叫人进来,这证明不是熟人。六六换了猫头拖鞋,去抱她的洋娃娃打算先哄娃娃睡觉,知道有客人了就乖乖站好。

爸爸妈妈说了,有客人上门要有礼貌,要主动问好。

她就主动问好:“您好!又见面了。”

这是跟金东云说的!

不等金东云说话,她就仰着头看老者,看着看看就嘴一瘪:“我爸爸不老——”说完,就往爸爸那边跑,抱着爸爸的腿,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连孩子都看出相像了,谁又看不出来呢?四爷微微有些意外,就主动伸出手:“老人家,您好!”

“好!好!”

“请坐。”四爷把六六抱起来,哄她:“去屋里玩,好不好?”

六六还盯着老者看,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睫毛那么长,眨巴眨巴的盯着人,把人的心都看软了。

然后这孩子说:“爸爸,不怕!不怕!你老了也好看。”

屋里的大人:“……”

老者的眼眉瞬间就染上笑意,一整天那种难受在这一瞬间奇迹般的消散了,他伸出手,“能给我抱抱吗?”

六六伸出手,四爷就递过去了:“这孩子有些沉手。”

香软香软的孩子抱在怀里,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受!当年收养东云的时候,东云都已经六七岁了,又是女孩子,他从来没抱过。

这孩子抱在怀里,突然就有了一种羁绊,这是血缘的力量。

他从来没觉得东云可爱到想要抱一抱亲一亲,他可以对东云很好,尽力尽责,但却没有那种……这个孩子不管怎么样都觉得她很亲很亲,小拖鞋掉了,那翘着的光脚丫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爱的小东西了。

他很自然的摸了摸脚丫子:“冷不冷?”

六六咯咯咯的笑:“不冷!”

桐桐:“……”也不知道人家是个什么情况!她把菊花茶递给四爷,问说:“那我……回一趟家!”

四爷点头,“去吧!”

金东云就起身,“我陪你。”

“不用!你坐吧,这一片我熟!很快就回来,十来分钟的事。”

人走了,老者看看这教堂改过的住处,“当年这里是个教堂,也有洋神父!我偶尔会过来,跟洋神父说说话。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现在住人了!”

更想不到,我的子孙后代会住在这里。

四爷就接了话,“半个多世纪了,世事变幻,物是人非。”

可不嘛!物是人非了。

桐桐去而复返,只说是:“六六把玩具忘我奶奶这边的炕上了,这会子不拿回去不睡觉。”

“老四呢?他咋不回来取?”王竹兰说着,就喊已经躺下的金举人,“桐桐一个人回来的,你起来把孩子送回去。”天都黑透了,别遇到哪个喝醉的醉鬼。

儿子侄子们也都喝多了,就你了。

金举人:“……”就我没喝多?他打了个酒嗝,起来穿衣服。

上房里,老太太满炕找六六的玩具,哪有什么玩意?被长福、有福拿去耍了?

正找着呢,门帘被掀开,桐桐进来了。

“奶奶!”

嗯?

桐桐拉住还在挪小扫帚、挪枕头找玩具的老太太,低声道:“家里开客人了。”

“啥客人呀?”

“M国回来的,金东云带回来的一位老先生。六六见了就要哭,像是看见她爸爸老了的样子……”

老太太手里的小扫帚一下子就掉了,那一瞬间她浑身都僵了一下,好长时间,这才道:“走吧!”

说着,就下炕,然后喊对门的老爷子:“大丁,六六不乖!我不放心老四和桐桐,想跟着过去,你起来送送我们。”

金举人听见了就喊道:“妈,我去送你们。”

“不用你送!我跟你爸过去,今晚就不回来了。”

金大丁一边出来,一边扣衣服,这就能走了。金举人:“……我送送呗。”

“你喝了酒了,你爸又没喝酒!你当你送就稳当了。三人成群,就是醉汉也知道啥人能惹啥人不能惹,安心睡你的!周围都是熟人,喊一声就完了,非你送能怎么样?”

就是不叫金举人送!

桐桐:“……”看老太太的样子,是不想叫认吧。都不叫金举人过去见!

路上老太太不说话,桐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门外,桐桐开了门,先进去了。

老太太跟进去,金大丁最后。

老者听见动静就起身了,四爷把孩子一接,看见进来的两位老人。

三个老人一见面,老太太没哭,金大丁先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像个委屈的孩子,过来抱着这老者哭的哽咽,偏还不敢出声。

老者也是老泪纵横:“大丁?”

“少爷!”

“大丁都老了!”

“少爷!”

桐桐:“……”她诡异的看着三人,这是个什么关系呢?

老太太往她的房间去,叫这两人:“进来说!进来说话。”

金大丁紧紧的拉着金老先生,进了那边卧室,然后把门拉上了。

桐桐就看金东云,金东云起身,她留在这里好像也不是很合适,说话并不方便。所以,“我先告诉了!老人家分开的太久了,今晚上肯定说不完。”

行吧!你先回。

把金东云送走,桐桐取了点吃的喝的,给端了进去。进去的时候老太太在床沿上坐着,金老先生坐在凳子上,老爷子坐在小板凳上,两人都靠着墙。

桐桐:“……”她悄悄的放下,然后退出去,要关门。

老太太说:“没外人了,开着门吧!你跟老四听着。”

桐桐:“……”想听,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呀!

谁知老爷子站起来,往出走,把门带上了,叫他们两人在里面说。

桐桐抱着孩子哄睡,四爷只得陪着老爷子在客厅里。

里面说什么外面听不见,老爷子低声说过往:“……少爷叫金正儒,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少爷,我早就病死冻死在外面了。他好心把我救回去,叫我姓金,我还跟着后厨学了手艺!少爷从来没把我当下人。”

四爷:“……”这种情感是很特殊的一种情感!说是主仆,可其实关系其实比其他关系亲密的多。

“你奶奶家原来是官宦人家,她爷爷当过清朝的官,家里也有田有地有庄子的!她上的是洋学堂,跟少爷是同学。只是,她爹是个吃喝嫖赌全沾的。大清亡了之后,她家就剩下那么些产业。她爷爷一病,她爹无人管束,就越发不成样子!

最后被人设套子,把家里的田、庄子、铺子,都给赔完了!气死了家里的老人,最后还是改不了,把你奶奶往窑子里卖!书香门第,又上过新式学堂,人家给的价钱高。你奶奶一看不对,当时也不反抗!窑子里来拉人,她说得给她爷她奶上柱香再走。

结果趁着那些打手不注意,从后窗里跑了。找了少爷,想藏一藏。她爹把她的卖身钱花了,还不了窑子,人家不肯罢休,四处找她。

少爷那时候也还在上学,家里的生意又沾染不上,最后典当了家里的古董,把窑子的钱给还上了。但是,你奶奶不敢回家,也怕被她爹再给卖了,就只说是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了。

当时金家的夫人……就是少爷的母亲还活着,就很不喜欢你奶奶!对外也只说你奶奶是家里的丫鬟。要出国的时候,少爷要带你奶奶走,夫人不答应,还绝食了。那时候讲究个门当户对,你奶奶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好。

一是夫人不同意,二是你奶奶没法跟着走!她爹就是那个样子,可她娘和她兄弟总得有人管。她娘……被她爹传染上了脏病,她兄弟身体弱,三天一病,五天一病。要是她走了,便是留下钱也不行,他们守不住财。

最后,你奶奶没跟着走!其实,当年少爷也要带我走的,可家里那么些下人,一说解散,没有人愿意给家里守坟。少爷和金家对我有恩,我得留下,得守着祖坟。”

金大丁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谁知道少爷一走,你奶奶就发现怀了身孕。可她爹还想卖她……被她弟弟一棍子打在头上,人没醒来死了!她弟弟觉得杀了亲爹,心理上过不去,上吊了!她妈到死都恨她,说她是祸害,要不是她,她弟死不了。她这一辈子,过的苦啊!”

桐桐听的心里不是滋味,不由的朝那卧室看了一眼,这些过往,没人听过。

老太太坐在床沿上,低声道:“我觉得,明面上先不能认!”说完,见对方着急,她就直接打断:“你先不要说话,听我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