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 章 一城之隔
傅介之那句
"多亏了王家人
"像块烧红的炭，烙在他心上滋滋作响。
"将军认得我们王家小姐？
"
此时他已完全认定了自已，也是王家人，不经意地拂去膝头药渣，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傅介之手扶佩刀坐在矮几后，刀鞘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
亲兵端来红泥火炉，铜壶里的烧开的水，氤氲着一团暖意。
“未请教先生名讳？
"
傅介之正襟危坐，行了个平辈礼。
火光映着他甲胄上的云纹，那是五品以上武将才准用的鎏金螭纹。
陈三郎撑着身体慌忙还礼：
"在下陈三郎，浔阳寻南县人士，如今在王家做个抄账的文书。
"
起得太猛了，抽动了身上的伤痕，陈三郎轻嘶一声。
亲兵提壶沏茶，水中沉浮的茶叶，给陈三郎缓缓坐正的时间。
"沙场上有幸结识，能与你托付后背也算命里注定的相逢。
"
傅介之指尖蘸着洒落的茶水，在案上。铁画银钩的写了两个字：同袍。
陈三郎望着案上渐渐蒸发的水痕，微微扬起的嘴角。
炉火映得傅介之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他举起温热的茶杯，试探的问道：
“陈先生可还想走科举之路？我一直想寻个掌事书记，先生智勇双全，我们又有战场上的生死情义……”
陈三郎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盏壁烫得他微微一颤，他早猜到了，请他到傅少将军营帐，一定是有事相商，这样真诚相邀，一时犹豫着权衡。
他望着茶汤里自已晃动的倒影，轻声道：
"蒙将军抬爱，只是王家托付的账册文书...
"
"北宁城现在四门戒严，严禁出入。
"
傅介之突然截住话头，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个方框，
"督军和粮草是军中重地，陈兄短时间恐怕难以进城，不如……”
铜壶里的水突然沸腾得更剧烈，蒸汽顶得壶盖咔咔作响。
陈三郎想起临行前赵春明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倾身抚着肋下伤口，轻声问：
"将军可否允我在军中继续养生，也可以试试我究竟适不适作军中书记。
"
傅介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符放在案上，符上
"北宁
"二字被磨得发亮，
"我军明日开拔清剿北峪关残寇，旬日便可折返，届时先生即可随大军一起入城。
"
他忽然压低声音，
"那时封城令已解。
"
陈三郎盯着铜符上的小篆，前世印在t恤上的瑾仪两个字，浮现在眼前。
他猛地攥紧茶盏，滚烫的茶汤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
"可否劳将军差人给风县驿站捎个口信？让浔阳王家和我同行的二人暂侯，待大军入城我接他们一同进城。
"
"先生当真愿意去北峪关？
"
傅介之沉稳发问，
"我要提醒先生，那里现在还有外敌叩关，先生心里要有考虑。”
"将军不是说要旬日便回么？
"
陈三郎微笑着问，
"正好我的伤势未愈，也想感谢傅少将军解救之恩，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胜任书记一职……
"
炉火把两人影子映在帐壁上，不时传来开怀的笑声。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三更天更漏声过后，陈三郎被送回医帐。
天刚蒙蒙亮，营地里就响起号角，陈三郎随伤兵营一起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车帘随着颠簸一荡一荡。
陈三郎忍着伤痛掀开车帘。
晨雾中的北宁城在墨色远山中挺立，巍峨而沉默。
一种苍凉感从陈三郎心里升起，不知是因为近在五里之外的城门进不去，还是因为自已这一路以来的追寻，还在路上，遥遥无期……
北宁城里，两驾马车轻快向着府衙而来，前面马车里王瑾仪正掀帘问车驾上的玉清，
"傅家军既然在城外驻扎，武妹她们去给傅少将军送信，也该回城了。
"
玉清摇了摇头道：
“小姐，只听说北宁城四门戒严，严禁出入，或许还需一段时间，武妹她们才能进城，不过北宁战事已解，她们都快回来了。”
“也不知风家姐妹去了北屿关怎么样了……”
“小姐，府衙到了。”
府衙侧门前，为首的官员身着靛青官袍，拱手道：
"恭候王家家主，浔阳王小姐。
"
王瑾仪扶着玉清的手下车，低头随堂祖父绕过影壁。
踏入府衙，王瑾仪便觉府衙戒备森严，隐隐感觉到今天邀请自已来还是太子。
堂祖父在前面轻咳一声，袖中手冲她招了招，王瑾仪余光瞥见廊柱下站着纹丝不动的铁甲卫，真正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忽然前面一个尖细嗓音传来。
"奴婢给王大人、王小姐见礼。
"
一个穿茶褐色圆领袍的内侍，怀抱拂尘，遥遥施礼，腰间黄绫彰显着他的身份。
王瑾仪心头一紧——是司礼太监！
穿着靛蓝色衣袍的官员驻足，一个内侍走来，引着王家祖孙，穿过三道垂纱门，然后停在一扇雕花门外。
一个小内侍从书房走出，引着祖孙进了二门。内侍引着家主去了侧面大厅，轻声提醒：
"府衙有请王家家主。
"
堂祖父回头看了一眼跟在王瑾仪身后的玉清，玉清微微点头，紧随小姐步入正堂。
太子倚在榻上坐正了身形，左手腕缠着迦南香佛珠，右手攥着份塘报。
一阵不可抑制的咳嗽，太子以手掩口，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王瑾仪都忘了施礼，看着越来越惨白下去的太子，心里隐隐不安。
长长的喘息过后，太子正襟危坐，内侍宣呵声起：“礼——”
王瑾仪如梦初醒，赶紧规规矩矩紧走几步，低头垂首，屈膝跪拜，口中轻声问候：
“太子殿下金安。”
有了几息安静之后，只听上首太子悠悠开口，“起吧！”
王瑾仪起身敛衽，恭敬回道：“谢太子殿下恩典。”
室内陷入了沉寂，王瑾仪不解，等了几息，她微微侧了侧头，瞥见一个侧门开了，一个内侍抱着脖子上挂着玉牌的白猫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