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1 章 急切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将庭院廊柱的影子拉得斜长。
宋昭月在前殿处理完政务,带着人返回后院,缓步走入望舒舍。甫一踏入院门,她便看见了廊下那道胖墩墩的身影。
珩儿正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双手托着腮,小脸皱成一团,小嘴紧紧抿着,一脸的不开心。
不远处,燕凛和朱缨等人,面上皆是欲言又止、束手无策的为难。
显然是哄了许久,却不见成效,还被小家伙赶到一旁。
宋昭月心头微动,扬声道:“珩儿?”
闻言,珩儿原本黯淡的眼睛骤然亮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娘!”
他几乎是立刻从台阶上弹了起来,小短腿迈得飞快,如同一只受了委屈急于寻求庇护般乳燕投林,直直扑向宋昭月,但最后却又小心收了力道。
珩儿一把紧紧抱住宋昭月的双腿,将整个小脸都埋在了她柔软的裙裾上。
“娘……”
这次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昭月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弯下腰,伸出双臂,将儿子整个儿圈进怀里,用力将他抱了起来。
怀里的小人儿沉甸甸的,带着暖意,却也比上次抱时又重了不少。
宋昭月的手臂微微一颤,感觉颇有些吃力。
小家伙越来越重了,她如今确实很少这般站着抱他。
可今日怀里的小家伙,此刻正将脑袋紧紧依偎在她的颈窝,满是依恋。
他向来是个精力充沛、笑声不断的“小太阳”,像今天这样明显情绪低落、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少有。
定是遇到了什么让他十分难过的事情。
今日这般光景,便是再吃力,她也得抱抱他,好好问问,好好哄哄。
宋昭月手臂暗暗用力,稳稳地将珩儿抱在怀中,往屋内走去。
燕凛等人见状,忙要上前行礼问安。
宋昭月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
燕凛等人会意,躬身行礼退下。
宋昭月抱着珩儿,步入屋内,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她调整了个姿势,将怀里的小胖墩更安稳地搂在怀中。
珩儿窝在她怀中,小嘴依然是嘟着,神色恹恹。
宋昭月伸手轻轻揉了揉珩儿的小脑袋,柔声问道:“珩儿,告诉娘亲,今日是怎么了?”
“可是……在学院里,有人欺负你了?”
虽话这么问,但宋昭月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珩儿自入学堂,不论是文课,还是武课,向来都是同班中的佼佼者。
他性子好,与同窗们相处得极好,从未听说与谁有过节。
况且,平日里燕凛他们虽不贴身跟着,却也会在课间时去陪珩儿,还有暗卫暗中护卫,绝不会让人近身寻衅。
更不必说,他乃燕王府的公子,在这云朔城中,谁又敢如此不长眼,捋虎须,欺到他的头上来?
断无可能。
但这小家伙这般模样,真是罕见。
珩儿在她怀里蹭了蹭,过了好半晌,才听他闷闷地、带着委屈地嘟囔出声。
“娘……”
“我想父王了。”
宋昭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微微发紧。
原来是这个。
她搂着儿子的手臂又紧了些。
“今日,任进文的父亲来接他下学。”
珩儿抬起头,小脸依旧皱着,只是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父亲给他从漠北带回了一匹宝马,今日带着马来了学堂接他。”
“那马儿可神气了,枣红色的,高高大大。”
“任进文骑在上面,可威风了!”
“他父亲就在旁边牵着缰绳,护着他,生怕他从马上掉下来……”
宋昭月听着,心中了然。
原来是触景生情。
她低头温柔亲了亲珩儿的小脑袋,“珩儿,你父王不是也送了不少好马回来么?”
“你那匹马驹踏雪,通体乌黑,只四蹄雪白,不也是神骏非凡?”
“那还是你父王亲手为你从野马群里套回来的头马后代,真正的千里驹,十分难得。”
“你不是最喜欢踏雪了?每日都要亲自去马厩喂它最好的草料。”
自从燕北军在漠北草原上接连大胜,缴获的良马如流水般送回漠北等地。
其中最顶尖的一批,自然是优先供给裴明绪及军中将领等。
而任进文的父亲任金宝,如今在军中也算颇受重用之人。有这层关系在,他自然有门路从军中弄到一两匹从漠北带回的好马。
任金宝是个精明的商人,靠着燕王府,将自家羊毛纺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获利颇丰。见与匈奴开战,他便主动将所得利润的七成捐献给燕北军充作军费。
为此,裴明绪给了他军需官的一职,让任金宝得以为任家改换门庭。
如今,任金宝往返于漠北与京城两地,负责将缴获的牛羊骏马等一路运出燕北,沿途售卖,当然最好的还是送进京。
他本就是做生意的好手,用这些牛羊和骏马换回大量银钱,一半上缴国库,一半则换得诸多军需物资。
而上缴的银两,景熙帝让户部尽数拨给兵部,用于为燕北军补充粮草军械。
至于任金宝的儿子任进文入燕北学院,亦是任金宝所求。
当初燕北学院初设,任金宝便立刻找上门来,恳求让他儿子任进文入学,并当场许诺,今后每年愿从羊毛生意利润中拿出一成,捐给学院作日常用度。
谁也不会嫌弃银子多,银子充裕,每日免费供给学子的饭食便可更好。毕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可一点不假。
学院里的学子每日皆要习武,消耗亦大,那胃口自然是极好。
任金宝也为燕北军尽心尽力,陈氏亦是一直在想着精进纺线机,她便当即点头应允。
珩儿在她怀里扭了扭小身子,带着几分执拗和不甘。
“不是马!”
“是因为……因为任进文有父亲陪着!”
小家伙的声音带着哭腔,瘪着嘴,眼看就要掉下金豆子。
“娘,”他伸出小手,紧紧抓住宋昭月的衣襟,委屈道:“父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珩儿想父王了……”
“很想,很想……”
最后一句,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宋昭月的心尖,又酸又软。
她搂紧了怀里的小身子,下颌轻轻抵着他柔软的发顶。
“快了,珩儿,就快了。”
“娘亲想着,待到你生辰之前,你父王定能回来的。”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儿子还是带着委屈的小脸,又添了一句:“若是,若是到那时你父王实在军务繁忙,未能赶回……”
“娘亲便亲自带你,去寻你父王,可好?”
按着前些时日收到的军报,裴明绪此刻应已挥师直抵匈奴王庭腹地。
算算时日,此刻他大抵已荡平王庭,正在清剿匈奴王庭的残余势力。
以他的雷霆手段,了结这些收尾之事,赶在珩儿生辰前返回云朔,应当是绰绰有余。
珩儿闻言,眸子倏地一下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星火。
他猛地从宋昭月怀中坐直了身子,仰起小脸,眼中满是期待。
“真的吗?娘……”
“娘亲说话,何时骗过你?”宋昭月含笑看着他。
小家伙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郑重其事道:“娘!拉钩!”
宋昭月看着他这副小大人似的郑重模样,不由失笑。她依言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勾住儿子胖嘟嘟的小指。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勾在一起,拇指轻轻相抵。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珩儿认真念着,神情庄重无比。
“好,一百年,不许变。”宋昭月温柔应和。
这拉钩的法子,还是她闲时教给珩儿的。
如今倒成了小家伙最信赖的契约,但凡拉过钩的事,他便深信不疑,必定作数。
约定达成,珩儿脸上重新绽开了灿烂的笑靥。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呀”了一声。
“娘,我还没去喂踏雪!我得赶紧去了!”
话音未落,小家伙已是灵巧地从宋昭月腿上滑下榻,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燕凛!燕睿!快随我去马厩!”
宋昭月起身跟到廊下,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带着燕凛等人,像一阵欢快的小旋风般刮出了望舒舍的院门。
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将他那匹踏雪视若珍宝。
不过这样也好。
有了“踏雪”这心爱之物日日牵挂着,珩儿倒是鲜少往药庐那边跑了,省了不少鸡飞狗跳。
如今药庐那边,只剩了景仲华一人坐镇。
赵梦泽早已去了军中效力。
一来为军中医治伤患,二来,也是为了实地收集那青霉素使用的效用记录。
等赵梦泽回来,青霉素的应用应该能更大面积铺开了。
......
官道之上,烟尘滚滚。
一队轻骑,正疾驰向南。
裴明绪策马疾驰,一袭玄色劲装,取代了沉重的甲胄,利落飒沓。
素日沉静的眸中,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急切与思念。
荡平匈奴王庭后,匈奴汗国便自此烟消云散。这盘踞北境百年的心腹大患彻底拔除。
剩下的收尾清剿之事,已交由顾成武处置。他心思缜密,手段亦足够强硬,足以震慑草原余部,稳固战果。
而他自已,已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将近两年了。
整整二十个月的铁马冰河,刀光剑影。
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他的心,早已飞回了云朔的王府,飞回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身边。
那个在他出征前,一边为他细细整理行装,一边絮絮叮嘱,眼底却藏着深深担忧的女子。
那个坐镇后方,为他稳固根基,运筹帷幄,撑起一片天的女子。
还有他们的珩儿。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不知长高了多少。
是否还记得他这个父王的模样。
临行前,小家伙抱着他的脖颈,哭得抽抽噎噎,舍不得他走。
想到这里,裴明绪冷硬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的温柔弧度。
那是他深藏心底的珍宝,是他一生的牵挂。
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他的珍宝身边,将他们紧紧拥入怀中。
告诉他们,他回来了。
“殿下,是否稍作歇息?”一旁的王升低声请示。
“不必。”裴明绪摇摇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轮换马匹,继续赶路。”
王升闻言并未多言,而是应下,随即高声传令。
他知道,自家王爷这是归心似箭。不过他亦是想早日回云朔。
绿珠和女儿还在等他回去。
裴明绪换了马后,继续打马赶路,亲卫亦是纷纷跟上。
马蹄踏破寂静,朝着南方,朝着家的方向,一往无前。
......
云朔,燕王府的马车,再次停在了燕北学院的门前。
为了安抚珩儿那颗日夜盼父归来的稚嫩心灵,宋昭月已连续数日亲自送他入学。
马车刚停稳,小家伙仰起小脸,在宋昭月颊边印下一个响亮而甜蜜的亲吻。
“娘,珩儿去学院了!”
宋昭月抬手,温柔抚上他的头顶,轻声道:“去吧,珩儿乖乖上课。”
“好!”
小家伙挺直小身板,背着自已的小书包,下了马车,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燕凛等人,迈进了学院大门。
那气势,仿佛那不是去读书,而是要去上战场一般。
宋昭月目光追随着珩儿一行人,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廊深处,这才下令回府。
回了燕王府,宋昭月径直去了前殿的书房。
她在书案后落座,拿起一份刚呈送上来的文书,正欲翻看。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纷沓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侍卫们压抑着激动与惊喜、恭敬的高呼声。
“参见殿下!”
“殿下回来了!”
“参见殿下!”
宋昭月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公文,“啪嗒”一声,散落于案。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涌上心头!
她霍然起身,什么仪态,什么王妃的端庄,统统被抛诸脑后!
宋昭月提着裙摆,朝着门外,急急奔去!
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剩一个念头——去见他!即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