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翻盘

众臣队伍里,朱询站在不显眼处。

他和其余大臣一样,目光直勾勾落在皇帝身上。

只不过大臣们是感慨皇帝年少时的荒唐,他却是暗暗提起一口气,觉得形势很有些不妙。

当皇帝一派从容吩咐徐公公带人上来时,朱询心里便咯噔一声。

方才宋拓弹劾时,皇帝惊闻后明明神色大变,于龙座上坐立不安,声音都颤抖。

是从取来陈年奏折开始,皇帝忽然变得镇定从容,好似一切都已在他掌控中。

朱询心头发毛,眉宇间隐隐有阴云翻滚。

明明准备充分,又有谢御史等人相助,形势却未按料想那般顺利,反而突然不受控。

“恐怕是中计了。”

“又来这一招,当初他未登基前便扮猪吃老虎,今日又如此,故意装出方寸大乱,是在等对方出尽底牌。”

“现在是轮到他出手反击了。”

朱询脑中冒出这些想法时,太监已从大殿外带进来一男一女两人。

“草民董盛、民妇喇氏拜见陛下。”

皇帝淡淡道:“起。”

董盛匍匐跪地道:“草民乃贵妃族兄董盛,当年族兄董玉重病,死前写信给贵妃,欲将襁褓孩儿托付于贵妃,草民就在旁。”

喇氏也惶恐叩拜,跟着说:“民妇便是当时为董韩氏接生的稳婆,亲眼见董韩氏因难产,出血过多而亡,诞下一男孩儿,名昭儿。”

她将当时接生的日子与前后细节道出。

董盛又道:“陛下,嫂嫂因难产而亡,昭儿生来便无娘,原本便只有族兄一人可依靠,谁料族兄忽生一场大病,弥留之际不得已之下才写信给贵妃娘娘托孤,那封信是天宝五十三年六月送进宫的。”

皇帝面无表情,淡漠道:“呈上,散下去给众臣看。”

徐公公居然真捧了封家信上来。

赫然是天宝五十三年六月,贵妃堂兄董玉重病之际写来求助信,请贵妃养育侄儿。

大臣们方才亲眼见了皇帝当年求女奏折,早已惊涛骇浪一次。

此时再看董家给贵妃家信时脸色倒算镇定。

人群中,朱询死死握拳。

他想不通,皇帝怎会运筹帷幄至此。

怎会准备如此充分,他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到底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朱询痛苦地闭上眼。

那封奏折想要在短短几日内仿造绝非易事,朝廷每年制造的折子通常会控制在一个恰好的数目,不会存留许多库存。

是因为折子很容易受潮,里头的纸张也会变色,变硬,影响书写。

即使每年库里有余下折子,也都要定期检查是否受潮,损坏。

有质量问题会第一时间销毁。

便是说,皇帝很早前就提前预备了二十多年前的空折子。

那时皇帝根本不可能预料到未来何时能用上。

如此的处心积虑!

还有董家的家信,接生婆,董家证人,仿佛皇帝早就布好局等着请他们入瓮。

朱询才忽然意识到,皇帝之所以坐上帝位,靠的不仅是运气和王大将军扶持。

他如此心机手段,是早就对帝位势在必得。

朱询第一次正视这位以前暗暗瞧不上的堂弟,心头泛起不可名状的恐慌。

今日的早朝迟迟未能散朝,已是正午用饭时间,太和殿里朝臣们却依旧传阅董家家信。

贵妃族兄在此,当年的接生婆都请来了,以及泛黄的家信一封。

如此多凭证摆在眼前,众人再一对比太后派高嬷嬷过来说那些无从考证的话,以及似是而非的推测。

只要还会动脑思考的,都知晓孰是孰非。

谁要再不开眼提出任何质疑,那便是强词夺理,是抛却事实不谈故意与皇帝和贵妃过不去。

大臣们面色讪讪,尤其是方才叫嚣处置贵妃那些朝臣,脸色都十分不自在。

直到众臣传阅完,皇帝第一时间问谢御史:“谢爱卿,至此你可还坚持己见?”

谢御史上前一步,垂着眼皮道:“陛下,老臣是听闻宋副指挥使弹劾才提出谏言,老臣一心为社稷,问心无愧。”

说完一番高姿态的话,他也不得不适当低头。

又道:“既然此弹劾乃无中生有,老臣是冒犯贵妃娘娘了,定让拙荆亲自入宫代老臣向贵妃娘娘请罪,老臣受宋副指挥使诱导错怪贵妃,望贵妃大人有大量,不与老臣计较。”

宋拓:“……”

他脸色发白地看着谢御史,从他的话里嗅出一丝不祥。

此人可是太后党第一权臣,三朝元老,一品肱骨大臣。

他资历深厚,向来以刚正不阿着称,连皇帝都要让他几分。

如此能耐如谢御史,今日都低了头。

宋拓猛地想到他自己。

谢御史说几句软话避祸,将责任撇给他,他却该如何是好?

若今日不能弹劾贵妃,他定要承担他担不起之责。

“陛下,臣……”他正欲上前辩解,皇帝却看都不看他,径直望向谢御史侧后方的谢俞。

“谢次辅,方才似乎也下跪请求朕处置贵妃,如今可还有话说?”

谢俞苦笑,“陛下,臣错怪贵妃,回去后也叫拙荆亲自向娘娘请罪。”

说到此,语气一顿,又道:“若非宋副指挥使言之凿凿,臣不会如此冲动行事。”

“非臣推卸责任,弹劾之制本为肃清纲纪之良策,然近日朝野之风却悄然转向,今日宋副指挥使轻则草率上奏,误判事实,重则私怨造谣……使人心惶惶,让损陛下贵妃英明,此风绝不可长。”

宋拓觉得自己心跳快要骤停。

仿佛看见刽子手举刀向他走来,他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朱询方向。

方才还能见朱询衣袍,现在望去却只看见一根大红柱子。

朱询很恰好地往前挪一步,让柱子隔绝宋拓视线。

宋拓心头慌乱到极点,便在此时,一个公公跌跌撞撞跑进来:“陛下,奴才赶去时那老太监周怀禄竟然畏罪吊死在院中,留下一封书信!”

“哦?”皇帝道:“呈上来。”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直接将书信扔在脚下,“岂有此理,周怀禄竟是被人以命胁迫,不得不签字画押污蔑贵妃。”

宋拓瘫坐在地,脸色惨白无血色,“这怎会,不是的,周怀禄亲口与臣说,臣不可能胁迫他。”

皇帝眸光平静无波,望着他,“你说不是你,那又是谁?”

宋拓怔怔地,突然,他猛坐起身,指着韦禛大叫道:“是他做局害我!皇上,微臣之所以弹劾贵妃,皆是因为贵妃子侄董昭玷污微臣前夫人,微臣气不过才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