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第一滴泪

就在风子垣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时候,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猛地灌入屋内,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门口,风雪在他单薄的衣衫上留下了点点白色的痕迹。

小男孩大约五六岁,小脸通红,像两个熟透的苹果,鼻尖冻得发紫,嘴唇干裂,露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血口。

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帽檐上落满了雪花,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棉袄,棉袄又脏又破,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馒头一样的小手里紧紧捧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棒碴粥,碗沿上还冒着丝丝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米香。

见到屋里的风子垣和王二虎,小男孩被他俩高大的身影和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转身就想跑。

“丑……儿,别怕……”

刘大娘吃力地张开嘴,用沙哑的声音叫住了小男孩,“他们……是阿婆的家人……回来看我了……”

那名叫丑儿的小男孩这才犹豫着停下了脚步,怯生生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递给刘大娘,细声细气地说:“阿婆,娘让我给您送碗粥。”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仿佛蚊子哼哼一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却又带着一丝孩子特有的纯真和善良。

王二虎看到小男孩手里的粟米粥,不禁皱起了眉头,稀薄的粥里只有几粒零星的米粒,几乎可以一眼看到碗底。

他鼻子一酸,说道:“怎么给大娘吃这个?这也太……”

他本想说“这也太寒酸了”,但是话到嘴边,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不忍心再说下去。

刘大娘吃力地摇了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二虎,别这么说。如今这世道,不比往日,连镇上都买不到像样的食物了,能有口热粥喝就不错了。”

她说着,看向丑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感激。

风子垣接过丑儿手中的粥碗,入手温热,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米香四散。

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送到刘大娘嘴边。

刘大娘艰难地张开嘴,喝了几口,便再也无力吞咽,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风子垣将粥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心疼地看着刘大娘形如枯槁的面容。

没过多久,金辰子带着一位郎中匆匆赶了过来。

这位郎中衣着朴素,头戴一顶洗得发白的方巾,身穿一件粗布长衫,却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位经验丰富的医者。

“风师兄,”

金辰子语气沉重,面带难色,“吴家医馆……已经关门了,吴大夫……唉……”

他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但风子垣明白他的意思,想必吴大夫已经遭遇了不幸。

“这位是李郎中,城东‘济世堂’的坐馆大夫,”

金辰子指着身边的男子说道,“我跑了大半个县城,才找到这家还在营业的医馆。李郎中医术高明,仁心仁术,定能……”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也对刘大娘的病情不抱太大希望。

李郎中向风子垣和王二虎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走到床边,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放在床头的小凳上,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蓝布脉枕,轻轻垫在刘大娘枯瘦的手腕下,开始认真地诊脉。

诊脉的过程中,李郎中原本舒展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片刻之后,李郎中收回手,叹了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示意风子垣到屋外说话。

风子垣心中一紧,连忙起身跟着李郎中走到屋外,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李郎中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地对风子垣说道:“公子,老人家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住了,她脉象紊乱,气息微弱,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你要早做准备。”

风子垣只觉得心头一沉,仿佛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不甘心地问道:“李郎中,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闪烁着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

李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公子,我行医数十年,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此类病症能够治愈的先例。恕我直言,阿婆这病,已是药石无灵。我能做的,也只是为她开些药,缓解一些痛苦,让她走得安详一些……”

风子垣听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

“哎,也只能这样了……”

他师承季大夫,所学的,虽大多是解毒之术,对于其他的病症涉猎不多。

即便如此,第一眼看到刘大娘的时,就已经知道她命不久矣,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衰败,是任何医术都无法挽回的。

只是谨慎起见,为了心中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才请郎中过来再次确认。

令人感到郁闷的是,他的身上带着不少疗伤解毒的丹药,甚至还有几颗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仙丹,可这些丹药都是针对外伤、中毒之类的病症,对于凡人的绝症,这些丹药也无能为力。

一股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如果能早些回来,用灵药为她调理身子,或许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大娘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无比痛心和悔恨。

……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风子垣和王二虎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黄老爹的坟地。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无情地拍打在他们的脸上,冻得生疼。

来到黄老爹的坟前,只见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土堆,孤零零地矗立在茫茫雪地中,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犹如盖上了一层洁白的棉被,若不仔细辨认,几乎难以发现。

一块刻有黄老爹名字的粗糙木牌,也已经被大雪掩埋,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

风子垣放下手中的祭品,费力地清理掉坟前的雪,露出下面冻得坚硬的泥土。

然后点燃香烛,颤巍巍的火苗在风雪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的寒风吹灭。

他顶着风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触碰到冰冷的泥土,一股寒意直透心底。

王二虎也跟着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黄老爹,您老人家走好,我和大哥来看您了,今年冬天特别冷,您老人家在下面要注意保暖啊……”

风子垣看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坟茔,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想起黄老爹慈祥的笑容,想起他佝偻着身子在田间劳作的身影,想起他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临别时殷切的叮嘱。

“黄老爹……我回来晚了……让您老人家在这冰天雪地里……孤苦伶仃……”

终于,压抑许久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个无助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将所有的悔恨与自责,倾泻在这片寂静的雪地之中。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流泪。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时光倒流,能够回到过去,去弥补曾经的遗憾,哪怕只是多陪黄老爹散散步,为他做一顿饭,听他唠叨几句……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只能在这无尽的悔恨中,默默承受这难以言喻的痛苦,如同这漫天飞雪,冰冷,彻骨,无休无止。

王二虎是第一次见风子垣这样失态,平日里沉稳冷静的他,此刻却像个孩子般,哭得如此伤心,如此绝望,如此撕心裂肺,让一向大大咧咧的王二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拍了拍风子垣的肩膀,笨拙地安慰道:“大哥,节哀顺变,黄老爹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风子垣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苍白,如同他此刻空洞的内心,充满了悲凉和迷茫。

“二虎,”

他哽咽着说道,声音沙哑,“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伸出手,颤抖地指着面前不起眼的小土堆,“大多数人,就像黄老爹一样,辛辛苦苦,默默无闻地活了一辈子,死了就死了,像一粒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他们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王二虎沉默了片刻,挠了挠头,憨厚地说道:

“俺是个粗人,没那么多高深的想法。只觉得,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活着的过程吧。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就像地里的庄稼,春生秋收,一年又一年,看似没什么不同。但只要我们认真地活过每一天,努力地付出过,用心去爱过别人,也被别人爱过,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就不枉此生……”

他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雪吹散,显得有些缥缈,却带着一股朴实的真诚,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