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霜烬未寒时
可可的指尖将衣角绞出细密皱痕，倏然仰首望向诡谲天穹。
残阳正被无形之力啃噬，阳光逐渐黯淡，冷月却在浊云裂隙间渗出霜色寒芒：“这……暮色真的在降临，连温度都在下降。”
鸣凤盘坐的地面轰然炸开赤色流火，玄袍在热浪中猎猎翻飞。
随着体内火属性灵气汹涌流转，幽蓝中蕴着黑色死气的光点自他伤口渗出——蛛毒竟在烈焰炙烤下凝作星屑，忽而扭曲聚合为蛛丝状暗芒。
“退至五丈。”阿娇一声令下，众人纷纷退开。
众人急退刹那，蛛丝如毒蛟破空，掠过古木树皮，只一瞬便被腐蚀掉落。
半空落叶尚未触及毒雾便熔作焦黑黏液，在月光下蒸腾起黑色烟瘴。
林弈盯着烟雾内扭曲的人影：“如此剧毒蚀体，鸣凤副队竟能以肉身坚持这么久……”
“洞天境肉身不过凡胎，如此剧烈的毒素，难以仅靠肉身抵御，许是及时服下了丹药，或者有什么别的法门。”
当最后一缕在火光中湮灭，鸣凤踉跄起身：
“未能保全所有同门，我……有愧于副队的身份。
纵使抢回残躯，可……还是有几人连遗体也……”
金明皓沉默着上前，按住他颤抖的肩胛：“收殓遗体的事，交给我。”
金明皓拔出长剑，剑脊映着冷月寒芒：“陨落的星辰不会滞阻剑锋所指……为宗门薪火或己身道心——”
长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唯踏过未寒的英魂，方见血火浇铸的道途。”
转身时猎猎山风掀起衣袂，唯独玄铁剑穗凝滞如墨：“来见最后一面——或者……”他剑鞘点地炸开三寸裂痕，“来触摸生死之间的剑刃。”
“有意者，自来。”
顿了顿，金明皓又说道：
“弈子、萧萧、秦风……清婉，你们跟过来。”
被点名的十人踏过满地焦痕，靴底黏着枯叶化成的胶质。
他们后方，还有一些别的弟子。
行至古柏虬根盘错处，鸣凤祭出巴掌大的漆黑棺椁。
随着法诀明灭，棺盖“奠”字泛起血光，幽光流转间十数具遗体浮现。
十余具焦黑遗骸令古柏震颤着垂下枝条……
青衣少女突然跪倒在地，指尖悬在友人炭化的眉骨上方：“你说要与我一同活着出去……还曾幻想与心念之人结为道侣，怎就……”
她袖中滚出半枚熔化的玉簪，青烟在月光里蜿蜒如未诉尽的话语。
林弈半跪着用布裹住尸身腰间符囊。
血渍在尸体的身份玉简上结成红色霜花，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某个弟子正将断剑残片塞进同乡掌心，剑柄缠着的褪色红绳还在夜风里飘摇。
“他们的袋子都鼓着。”上官萧萧突然开口，剑尖挑起个尚未启封的朱砂锦囊，“到死都没舍得用保命法器，或者是来不及使用……”
她腕间银铃无风自动，震碎凝结在尸体睫毛上的冰晶。
金明皓在她身旁小声说道：“倒也不必如此……收集好物资即可。
那寒霜，碎了也会再度凝结。”
萧萧说道：“她……曾同我说过几句话。
也曾问过我一些与修行有关的问题，我……”
“那……我去别处看看。”金明皓说完就离开了。
……
金明皓凝视着寒雾中凝结的霜花：“弈子，你有何感悟？”
林弈的指尖划过玉简上猩红的冰纹：
“蜉蝣振翅即是一生，凡人百年亦为一世。
修士窥得天道，却往往连凡尘寿数都触不到……”破碎的符箓在他掌心簌簌成灰，“你看这些锦囊，封泥未破，朱砂犹鲜。”
夜风卷起焦土，将未烬的星火吹成飘摇的光霰。
他望着冰晶中凝固的惊惧面容：“或许临渊一跃时，他们真看见了大道真容——在神魂湮灭的刹那。
无心揣度他人思绪，唯知此心澄明。
我既已来此，便未有半分悔意。”
金明皓的玄铁长剑在月下熠熠生辉：
“悔？道心蒙尘者才会咀嚼'如果'。这满袋未启的符箓，恰是最锋利的叩心刃——”
他剑锋指过满地星霜，惊起十三道环状气浪：
“要问便问这未寒的英魂！问他们可曾悔将热血淬剑锋，悔把骸骨铺作登天阶！”
古树虬枝突然炸开万千冰棱，每一片都映着少年修士最后的容颜。
上官萧萧腕间银铃化作流萤，绕着冰晶织就银河般的绡纱，却又在金明皓话音落地之时顿住了动作。
清婉将素手交叠于胸前，如祈祷般轻语：
“待第一缕晨光洞穿浊色云霭时，那些凝结的叹息……或许会随霜华流转，蒸腾入空吧......”
……
当最后一片冰晶坠入焦土时，鸣凤垂眸掐诀。
漆黑棺椁悬浮于空，符文在棺壁游走如活物，将十数具遗体化作萤火收入“奠”字血光中。
他摩挲着棺盖上凝结的寒霜：“这些符箓……”
“平均分配给淬体境的弟子吧。”金明皓玄铁剑穗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尤其是你带着的那些人。”
月光掠过鸣凤眉间残存的毒斑，映得他苦笑似哭：“倒像是……替他们收集着未尽的造化。”
归途的脚印烙在焦土上，说笑的众人却没人能真的开心。
阿娇伫立在古柏残枝下，赤色流火早将地面熔成琉璃镜面，倒映着天穹裂开的浊云。
她伸手接住飘落的冰晶碎屑，掌心将凝固在冰晶中的惊惧面容温柔包裹。
当最后一名弟子跨过琉璃地界，金明皓的剑鞘重重叩击山岩。
裂痕如闪电窜上峭壁，震落万千星霜：“记住此刻肺腑间翻涌的灼痛！当你们在秘境深处动摇时，当你们在生死关头怯懦时——”
他将长剑收入鞘中，铿锵一声后，“就想想那些永远停在淬体境的道友，是如何攥着未开封的锦囊踏上黄泉！”
……
晨雾漫过山崖时，金明皓的剑锋已破开三重瘴气。
玄铁剑穗终于被山风掀起，在曦光中划出墨痕般的轨迹。
然而，这已经是七日后的场景了。
林弈说道：“山中方昼夜，世上已七轮月升？一天便是七日？”
阿娇点了点头，道：“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