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观战之席

自己的第一场比试告一段落,苏时倾终于可以专心地去看容情那边的情况。


虽然每每看到痴缠在她周围的谷牧城,心头总是郁闷。但苏时倾归根究底不想错失容情颦笑怒骂的每一分秒,所以眼睛还是实诚地紧跟着他们的方向。


容情已经很努力地去争夺那原本属于她的香囊了。


但是,谷牧城的虚势花招太多,又是捉弄人的老油条,她一时半会并不能争得过。


偏生时运还不凑巧,属于容情的比试眼见着就要开始:


“将军府、抱璞守剑宗容情!西北凉州阿木农·加塞班!请上一号比试台!”


容情只能舍弃了自己的香囊。迈步朝一号台上走去之前,狠狠剜了谷牧城一眼。


谷牧城像是意识不到自己讨厌,还乐呵乐呵、满脸喜气。


容情登场。


净靴如同她的佩剑名字一样,洁白“无尘”,缓缓又稳当地,落在了一号台子之上。


苏时倾抓紧了前去,在热闹的人堆中,硬生生扒开了个前排的位置。


挤得艰难才喘上口气,结果看见谷牧城正在自己对面那一侧,悠哉游哉,周身空档宽阔得很。苏时倾喘上的这口气,又险些呛回肺腑胸腔。


说不上来,自己对谷牧城的观感,为何与初见时大不相同。


只能找理由——


约莫是容错容情都不喜欢谷牧城的缘故罢?


谷牧城显然也看到了苏时倾。


两人在视线交错的顷刻,各自又挪开了眼。就像没有看见对方一样。


谷牧城与苏时倾不是一类人,一惊一乍,要做人群里为容情呐喊加油得最热烈的那一个:


“情妹情妹,卿最娇媚!”


“情妹情妹,牧城永随!”


“拔剑无尘,英姿无畏!”


“列榜扬名,争锋夺魁!”


容情被吵得面色通红。苏时倾猜想,这不是害羞、而应该是恼怒。


又介于正在比试台上,百双千双眼睛盯着看着,她想回骂、又实在不能。


可不憋屈么!


一号台子的判官,是个脖子上围着黑布绸巾的胖大叔。许是被布料勒住了粗脖子,开口喊“比试开始”的气力有些牵强。


好在,场上两人尚能听清晰。


比试正式开始。


容情的对手是个粗犷的汉子,听判官之前介绍了,来自西北凉州。


之所以不详尽介绍氏族宗门,许是因为师出所在放至中原并不显赫。不过不代表旁人就能因此小觑了,论上体格和力气,怕是难有人能与他硬碰硬的。


容情不认得阿木农,但阿木农早就听闻过抱璞守剑宗及将军府的威名,心有敬畏,故而并不因为容情是个女子就心生轻视。


两人绕着一号台沿,隔着老远的距离转圈。


不是漫无目的地转,而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相互观摩等待、试探耐性。


此间是最需要凝神看、侧耳听的关键时刻。


而谷牧城的大声叫嚷,多少还是干扰到了容情。


这是难免的事。没有人会对连珠炮似的情话,完全无动于衷的。


容情冲着谷牧城那张讨厌的脸,怒斥道:“你!吵——到——我——了!”


字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谷牧城这只花孔雀生吞活剥。


谷牧城虽然爱闹,可却识相。见容情动了真怒意,当即把剩下的半粘腻半助威的情话咽回了肚子里,改向阿木农说乱七八糟的粗鄙之语。


什么“阿木农,输成虫,不如回家帮务农”;


什么“阿木农,胜蛮熊,徒有气力胆子怂”。


变相地,也算是给容情助阵。


苏时倾听着听着,都佩服谷牧城的嘴皮子了。摸不透,究竟是怎么做到不间断地怪语连珠的?


阿木农经不起激惹,感觉除了台子上的容情,自己的对手又多了一个。正值比试期间,也不能应激跳下台子去,将谷牧城狠揍一顿。


紧随容情之后,阿木农也因为谷牧城而觉得实在窝火。


比试的两人相互试探得够了,停下了转环的脚步。


隔了这么久,终于有个令容情一扫灰霾的事情发生——她滞步停下来的方位,正好面对着苏时倾的正向。


一改窝火和愤然,容情也顾不上攻防的节奏,就直线冲过来,冲到苏时倾所在的这一侧的台子边。


阿木农以为有诈,躲闪得慌不择路。


可谁顾得上阿木农呢?容情是实打实为着苏时倾抛却策略的:“时倾小师弟!你打完啦?”


“嗯。”苏时倾点头回应。


“赢了,还是输了?”容情似乎忘记了自己仍在比试之中,无尘剑也干脆负在了身后。


“赢了。”是苏时倾的角度和面向,才能看清楚或是谷牧城、或是判官、或是阿木农的那张张不悦的脸。


容情尤不自知:“你大声点嘛!看热闹的人太多了,我听不大清楚你说的话。”


苏时倾听话稍稍抬高了声量,不过也仍旧是算小声的:“我怕像谷牧城那样,耽扰到你。”


“不必在意谷三分那只花孔雀,只管大声地回我就是了。”容情眸星闪闪,期待着。


苏时倾想让容情高兴,真就罕见地洪亮开嗓:“我赢了!师姐,你也要赢。”


容情果然满意,赞赏后生可畏:“我就知道——抱璞守剑宗出来的子弟,铁定不会让外人讨得好去。”


越谈越有兴致,要是换个无名之辈,譬如苏时倾这样的,台下的看客早就不耐烦了。


可谁让容情美名远传、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加之容貌姣姣,看客纵然等得久,心头也乐意。


世事总是失衡,世人当然双标。


不过,唯有一人,肯定不会迁就容情。


阿木农·加塞班先是被谷牧城脏话挤兑,又被容情罔顾无视,恼火到了极点。再顾不上策略和礼让,朝容情跨步大刀、攻袭而来。


看客人潮无不惊呼,倒吸凉气。


“当心!”苏时倾心提,只恨不能上台去,替容情比试。


结果容情连回瞥都短暂干脆,并不把强袭放在心上:“嘿嘿,这汉子五大三粗的,怎么没吓到我,反而吓到你了?”


“师姐还是专心比试好些,别万一……”苏时倾不忍假象不好的结局。


“我没有不专心呀!”容情脚下八卦步顺遂得如游龙嬉水,趁对手不经意,就下了绊子。


阿木农扑腾不稳,跌了一跤。还被容情压弯身躯,做了个肉垫板凳。


极力想挽回自尊重新振作。偏生容情那未出鞘无尘剑刚好压倒了他的麻穴,阿木农起身不得。


是有些过分地轻视对手了。


过分得,即使是如此居高的境况,容情仍旧连句话都不施舍与阿木农说。只顾着苏时倾一个人:“你对打的是哪个宗门的?”


“庆山南泰寺。”头一次那么希望容情快些聊完话题。


快些聊完,然后稳着点打。


“南泰寺?”容情觉得熟悉又陌生,“诶呀。和这汉子的姓氏一样,都不好记。”


现在是关心“好不好记”尔等闲杂事的时候么?


急死苏时倾了:“容情……”


她却感受不到气氛的焦急,兀自因着细枝末节不乐意:“你叫我什么?”


“师姐,”这观众席位呆得还真不爽利,苏时倾好生无奈,终于及时提点,“你这样戏耍对手,不妥——不妥。”


被忽视的偷偷嘲讽阿木农的笑声,再经提醒之后,终于传进容情耳朵里。


原本的松惬自在,骤然变作针芒在背。


容情啮了口下唇,疚意迟缓渐升。她以极快的速度矮身,凑到阿木农耳畔,约莫说了句类似道歉的话。


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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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剑松开了对阿木农穴位的压制。不知容情用了什么技巧,让阿木农挣扎得得体,还原了西北汉子莽莽的英武气。


阿木农没有就此感激容情,更不会弃赛作罢。不停攻势、不停谋机,不放弃任何一点能得胜的希望。


实力岔离得不是一丁半点。


面对阿木农的全力以赴,容情不必用眼睛死盯,也能顺畅躲避。


散漫地半玩半闪,容情想起了很重要的事,要和苏时倾说:“你以后别理谷牧城,听到没?我不喜欢他,我哥哥也不喜欢他!你,也必须,不喜欢他!”


忘了分辨容情话里的几成真伪,苏时倾顾不上矜持,脱口而出:“我喜欢你一个就够了。”


多么难得的直抒胸臆;


多么巧妙的适诉衷情。


可惜,难得的心声湮没在为容情欢呼的这一波人声喧嚷里。


容情没能听得见。


饶是如此遗憾,表白后的舒畅依然让苏时倾升燃了从未有过的得意。他要很艰难地抑制住躁狂,才能不让双眼带着得瑟,去凌视对面的谷牧城。


“苏时倾!”容情唤傻乐的他回神。


“我在。”苏时倾今后会一直在。


容情好想知道,为何刚才苏时倾看着如此开怀?但问出来的,是别的事:“你花了多久打赢第一场比试?一刻钟?”


容情这一场磨蹭的时长,倒是接近一刻钟了。


苏时倾收敛不合时宜的骄傲,对着容情谦虚:“两招。”


“什么?两招?”激惹到容情的好胜心,她的唇角弯成了郁闷的弧度。


不再理苏时倾了,别过身去。容情打算对阿木农动真格。


正式横举“无尘”,“一”字将剑抽出剑鞘。


阿木农早就知道了自己没有胜算,是为了背负着的宗门与亲友的厚望,坚持在战斗:“谢谢你,肯拔剑。”


“我虽拔了剑,却没打算让你还能侥幸、输得好看。”容情偷偷计量,在意的不是和阿木农的这场比试,而是与苏时倾的较量对比。


阿木农再握紧大刀,心态已放平:“无所谓。能战到最后输掉,总比被戏耍得精疲力尽好多了。”


“抱歉。我原意也不是戏耍你,只想和师弟……”


可没给容情解释的机会,阿木农“呼呼”刀砍来犯。


容情叹口气,心下暗怪苏时倾不会矫饰,竟明说第一场比试两招制敌。


自己顶着抱璞守剑宗第一的名衔,又怎么能输给新收的小师弟?


于是,紧接着的须臾顷刻间,容情也用了两式剑招,结束了她的第一场比试。


第一剑,剑身弯曲弹行,借着巧力挑飞了莽汉的大刀;


第二剑,剑端演笔勾勒,直接穿刺胸膛,点染血墨红色。


阿木农受的伤不致命,可还是流了不少血。


触目惊心的,让黑围脖判官匆匆宣布了容情的胜利。


容情正准备扬笑脸。结果,苦等到了比试结束的谷牧城自作主张跃上了台。


强抢来的香囊,炫耀似的挂在腰际。谷牧城故意走得大摇大摆,外人想看不见那香囊都难。


容情的笑脸终究半道挎下,她都来不及和苏时倾续上前话,记起来了香囊被抢的要紧事,和谷牧城彼此重新争吵起来。


至于争吵的什么?


对谷牧城来说,不重要。只唯一占据了容情的时间就好。


苏时倾静静看着容情身边多的那个的爱慕者。或许自己该慢慢习惯,往事已过、今是昨非?


“三号台子——抱璞守剑宗苏时倾!对阵,堕仙楼岳冥泉!”


苏时倾该离开了,离开容情谷牧城周遭的方寸地。


属于他的第二场比试又将开始。


脚步听从脑海指令,乖乖让位、木木迈离。


思绪不安分疯涨,是苦非苦;心事无休止泛溢,似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