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崖濒死

这恐怕,是十七年来,苏时倾度过的最寒冷的秋。


凌厉的秋风轻撩肤表之后,又顿时重如刀剜,像非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似的,扑面地吹。


苏时倾身上白色的麻质孝衣单薄,挡不了多重的寒风。


于是,他就只能来回反复地揉搓双臂,用乍起的体温维持虚弱的躯体。


左脚底的草鞋快磨断了线,沙砾从缝隙钻进鞋内,蹭得苏时倾很不舒服。他一步一扭,走得慢慢又怪异。


从母亲坟前走回,明明归家不过五里。苏时倾走得像过了一个季度那么久。


他双眼红红。显然是动气动情地哭过。


现在倒是没在哭了,只不过眼底的哀伤仍在,延溢出的还有对未来的迷蒙。


“买酒了!买酒了!上好的女儿红!”


苏时倾循声望去——


路边树底下,有间酒棚子。


大抵是喝酒能御寒的缘故,即使这家酒棚子是迎着寒风开张的,生意却仍极好。陈设的酒已经剩不下几坛,棚子里也有三三两两聚集吃酒的客人。


苏时倾蜷蜷脚趾,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向酒棚子的方向迈步。


“店家,我要一小坛子酒。”苏时倾的声音哑哑,说完话之后咽了口唾沫。


不是他饿,也不是他渴。


只是这时候,需要一坛子酒麻木哀戚的神经。当然,若是能够御寒,自是最好。


店家眼皮跳了跳,看到苏时倾这一身麻孝,颇有些嫌晦气。嫌过晦气之后,心生迟来的悲悯,叹息眼前的少年年纪轻轻便遭遇白事。


“刚出完殡呐?”店家挑了一坛子最小的女儿红。


悲极本就伤身,酒是不得多喝的。店家可怜这个少年,所以生意不予他多做。


“是。是家母病重,逝去了。”苏时倾伸出泛白的指节,接过酒坛子。抱在怀中之后,空出另一只手掏腰间荷包。


“节哀。”


苏时倾勉强笑笑,算是回应店家的善意。


数铜板的动作,引来酒棚子里一桌纨绔的注视。


这时的苏时倾,还没有能力察觉周边赤果果的恶意。


他在低头忙着数铜板。一个一个铜板,数得仔细:“店家,抱歉。这酒我买不起,我只有十个铜板了。”


最小的一坛子女儿红,都要十五个铜板。


“要不您盛我一碗,我只买那一碗。可行么?”苏时倾捻捻铜板,也舍不得这些仅剩的身家。


“唉,罢了罢了。”店家摆摆手,再叹声说道,“这小坛子也没多久年份,送你好了。”


说完,又忙着招呼别桌客人,没再搭理苏时倾。


苏时倾原地踌躇,看看怀里的酒,又看看铜板。


少顷,终于做下决定,他撂下仅有的十个铜板,将它们留在酒架子上,然后低调地抱着酒坛子走了。


归程的脚步继续。手上没闲着,扯开了酒坛子的布塞,女儿红的香气瞬时飘出坛外。


没有酒盅碗器,苏时倾就沿着坛口边沿灌饮。


热辣的酒水入喉刺激口齿,一路温润落入胃中。躯体很快便升起暖意,直叫那肆噱的寒风也折降。


只不过,苏时倾走得更慢了。


这是不胜酒力的表现。


步态开始左摇右晃、趔趔趄趄。可是舍不得弃掉酒坛子,还一个劲不知足地喝。


“不会喝酒也喝酒?可真是作死啊!”议论声一点也不客气,从苏时倾的身后传来,带着嘲讽与厌烦。


苏时倾自然而然地回身去望。


说话的人锦衣华服,不是苏时倾所认识的人。估摸着是桐城里住着的纨绔?身后还带着两个壮实的打手,都一副不好相与、要来找茬的模样。


不想惹麻烦,苏时倾抱着酒坛子往后退了一步,把大路中央让给对方。


能少一事,尽量少一事。


苏时倾可没有闹事的资本。


道路是让开了。但是那纨绔,并没有就此放过苏时倾的意思。反而,带着打手们步步朝苏时倾逼近。


“有什么事么?”退到无名火起,不愿意再退,苏时倾才仗着酒意开口。


“有事没事,我都找上你了。我叫肖三,你认不认得我?”肖三此时也停下,换手上的动作不停。一叠铜板“哐哐当当”,在掌心里颠起又跌落,声音响得清脆。


苏时倾不认得肖三,但是听过这个名字。


是桐城里,肖家权贵的二代公子。成日游手好闲,专挑老弱病残欺负的纨绔。


有个不好的联想。苏时倾听着那叠铜板哐当,想起自己搁在酒架子上的十文钱。


“别看啦!就是你的铜钱,肖少爷我收了,算你这个月上供的份例!”肖三出言猖狂,笑得龇牙咧嘴。看苏时倾的眼神,像极了瞥视弱禽的饿鹰。


苏时倾更是恼怒。那是他仅有的银钱,买酒算是了愿,可是拿来“孝敬”肖三,却是十万个不乐意。


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就向前抓,想抢回肖三手里的他的铜板。


肖三哪里会顺遂苏时倾的意?


“哈哈!还着急了!”肖三和身后打手嘻嘻笑笑,故意把铜板东闪西藏,就是不让苏时倾碰到。


“还给我!”


“还给你?这不是孝敬我的份例钱么!”肖三故意装傻,“只是我还嫌少,你快快把荷包缴上来!”


苏时倾眉间紧蹙,瞠目瞪看肖三作威作福。


“这是我仅有的钱了!”


所以,不能给肖三。


肖三听罢,又是一阵嗤笑。


嗤笑了还不够,肖三不肯罢休:“我看到了——你的荷包里鼓鼓囊囊的,肯定还有物什。你拿出来,我今个儿就放过你。要是不听话,你可就得吃点苦头了。”


苏时倾并不承认:“你手上拿的,已经是我仅有的钱了!”


秋风呼啸,体肤虽然被烈酒温燥,可心境却跌入无尽深渊。


无有事物,比之更寒。


“嗟!好声好气和你说,你还犟。难不成我是眼瞎的么?”肖三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打手摩拳擦掌,就朝苏时倾欺压而来。


苏时倾再想逃跑,哪里来得及?


膝腿被大力踹弯,他一时间跪伏在地。打手们拿捏住苏时倾两边臂膀,不一会儿就从腰际掏出来了一只朴素的荷包。


荷包被交到了肖三的手上。


苏时倾当下,立即变像炸毛了的狼狗,开始挣扎着反抗。


真的不能给肖三!


唯有那件东西,死了也不能给肖三!


可惜力道不及打手两人,苏时倾被牢牢制住,动不能动。


肖三炫耀似的,故意把荷包在苏时倾眼前晃来晃去。捉弄得尽兴了,才慢条斯理打开荷包口子,取出里面装着的东西。


“唷!穷小子还有一块玉佩呢!”肖三也很意外。


这块玉佩,是由红玉制成,剔透如同蕴含晶血一般。外面一圈是圆环,中央镂空雕篆着一个云绕凰鸟的图样。


环首环尾,还系着做工繁复的白丝穗子。


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苏时倾盯着血红玉佩,看得瞳孔似乎都要成了血红色。


“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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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膀被制得生疼,可苏时倾不愿意放弃夺回玉佩的希望。


“还给你?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了么?”肖三质疑得有理,因为苏时倾这幅落魄的模样,的确不像配得上血玉玉佩的人。


“八成是偷来的吧?你那死去的娘亲知道么?还是说,一家子其实都是小偷,子承母业?”肖三口无遮拦,丝毫不顾及苏时倾丧母的殇怀。


苏时倾听了话,愣在当场。


他明明和肖三无冤无仇,为何肖三竟要连他死去的母亲也一并恶语诽谤?


“打!”


肖三得了战利品,心情妙极,嘴角抑制不住地弯勾。随后,一个手势下来,叫打手们尽情招呼苏时倾。


苏时倾十指被踩,乍生连心的痛楚,忍不住地高声痛呼。


面对毫无招架之力的苏时倾,打手们压根不用费多大的心思。力道全施压在苏时倾的腰腹、四肢,直至见到出血青紫,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面庞挨着沙石地,沾上了不少尘灰。苏时倾头发披散,白色的孝衣落了不少鞋印。


实在狼狈。


肖三心满意足,却留着好端端的大路中央不走,大跨步从苏时倾身上迈了过去。


苏时倾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实不可忍!


他折回腿脚,以膝盖为支点支撑于地面,再一点一点张开指掌,颤颤巍巍施力,拱起受了伤地躯体。双脚终于从麻木回复知觉,苏时倾好艰难地才重新站直复立。


等到苏时倾稳稳站定的时候,心绪也如同磐石那般坚定。


他没留给肖三走远的机会。


苏时倾拎起酒坛子,忍着身上的剧痛,高挥蓄力之后,狠狠敲击肖三的后脑勺。


酒坛子应“呛当”声碎裂,剩余的酒泼洒在肖三的身上,和着流出的血渍一起。


这一击,苏时倾用尽了全力,也打得肖三一众人措手不及。肖三吃痛,顿感天昏地暗,失力之后倒在地上。


好机会。


苏时倾眼疾手快,凭借饮酒后劲燃生出的意气,夺回了肖三手上的荷包。攥紧血玉玉佩在手,而后撒丫子开溜。


草鞋的绳子不合时宜地断了。苏时倾只能打着赤脚逃。


不辨方向,兀自向前。回头转眼,看到那两个打手仍旧追杀而来,苏时倾逃得更是拼命。


他跑了很久,逃到了距离桐城附近的森林里。


跑得秋风赛不及他快;跑得太阳西斜,撇下了漫天星辰。


没成想,两个打手的毅力也惊人,竟也跟到了森林里来。


是在追他,还是舍不得他的玉佩?


丛草有及腰这般高,苏时倾不得不放慢了脚步,避免让摩擦的声音传到打手们的耳中。


一步一挪,却不知道往何处撤才安全。


“在哪里!追!”


苏时倾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又暴露了行踪?


只能又逃。


不幸的是,森林里的路况他实在看不清,也不熟悉。


最终到了悬崖边际,他还不自知。


赤脚一个踏空,苏时倾骤然跌落。


风声倏乎过耳,像是在对下坠的苏时倾无情嘲笑。


要死了么?


是快死了吧?


等到风声停尽的时候,他也就要变成悬崖底部的一滩烂泥,死在无人经过的深渊之地。


手中血玉玉佩散发红光,苏时倾黯然无奈——


可惜这枚玉佩,没能交付回到它主人那里。


可惜自己如今恩情未报,就要归西命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