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拨霞供

二人闻声不约而同朝屋门外看去,只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单薄的窈窕身影。


来人身穿一雾蓝色交领襦衫,下身穿着一方便活动的百迭裙。一头青丝用鹅黄色的绢布利落地包在头上,显得格外成熟干练。


茂盛的新生碎发却刺头般不受控制,顽皮地支棱在额前,暴露了其真实的年龄。


待那人从逆光处走出,苏轼瞧清那人的脸庞后,瞳孔不由得睁圆了些——这身灰扑扑装扮的主人,竟是朝云。


朝云进了屋,略过在八仙桌旁坐着一脸惊讶的苏轼,径直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季璋面前的饮茶矮桌上,欠身行了一叉手礼,


“朝云见过娘子,郎君。这是庄上农户自己家种的李子,我瞧着新鲜便自作主张买了些,给娘子尝尝鲜。”


话音未落,朝云自觉地垂头走到了屋内的角落里,站在了二宝以往站着的位置上,全程都未分一个眼神给苏子瞻。


“···你有心了。”夹在二人中间的季璋,猛然有一种自己才是朝云最终目标的错觉。


苏轼本就想与她彻底划清界限,今日见她这副也想撇清的模样,顺水推舟道:“方才你既那样说了,日后你就搬大娘子院内来罢。”


如今事情已经说清,日后若是无事,他肯定是要常回府在季璋面前刷存在感的。任何有嫌疑的瓜田李下之事,都不能再发生了。


朝云欠身行礼,平静回道:“郎君多虑了。我月前就搬离了您的院子,陪任妈妈搬到北苑去了,您不必担忧。”


苏府北苑,祠堂所在。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只有牌位在,旁人仍心有芥蒂轻易不会去此。


任妈妈知晓她在苏府“主君避嫌,娘子怀疑”的处境后,便主动带着她搬到了无人的北苑去。虽然是任妈妈嘴上说着想离程夫人近些,但朝云知道她是在替自己解围。


想起任采莲,苏轼不由得感叹道:“任妈妈是个忠心的。她年事已高,性子古怪,旁人都近不得身,你能陪在她身边也挺好的。”


这些年跟在母亲身边的人走得走,散得散,只剩下了她与子由府内的杨小娘了。如今她愿意敞开心扉接纳朝云,也算是件好事。


“是。”朝云听着这番话里话外都在为任采莲考虑的话,蓦然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在他心中,她甚至比不过任妈妈。


诗词歌赋不是苏子瞻生活的一切,她这个“文学的附属品”又怎么可能是他的一切。朝云如今早已看清自己的位置,心也彻底归于死寂。


季璋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倏然开口解围道:“朝云,你先将这筐李子拿到厨房去,让黄莺洗些出来罢。”


“是,娘子。”朝云听令退下,屋内顿时又剩下二人。


瞧着面前洗心革面的男人,季璋想或许原主知道了应该会高兴的。可现在这具身体是属于她这个外来者的,她的原则向来只有一次与无数次的区别。


“苏子瞻,你不是说想要我给你一次机会吗?”


季璋果断抛出了自己的条件,“你先给我写一封和离书,我就给你这次机会。”


苏轼一听便急得直接站起身来,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得苦笑道:“闰之,我若是想和离,何苦要躲你数月呢?你该是明白我的心意的。”


季璋油盐不进,有条不紊地说道:“我打听过了,真正生效的和离书需要双方的署名以及画押,还需拿到公衙去公证方可生效。”


她退了一步,声音柔和了些:“你想要一次机会,你是否也应给我留条后路?你只需写一份没有手印画押的和离书给我便可。”


“日后如果再出现让我伤心之事,你不可再阻拦,只能乖乖放我离开,如何?”


之前迨哥儿一事,她早已瞧出苏子瞻对原身的执着已然到了一种偏执近疯魔的状态。或许他们二人也有一段不亚于“唤鱼情缘”的过往,可过去终究是过去。


他被困在回忆中,她却没心思陪他演“追妻火葬场”的戏码。但为了防止他又受到刺激做出其他事来,季璋只能选择这种迂回委婉的手段。


见他沉默思考,季璋冷笑激将道:“怎么,我既愿意给你这次机会,难不成你对你自己没有信心?这可才刚开始呢,苏子瞻。”


坚不可摧的誓言还未开始,便已然有了退缩崩塌之势,发誓的那人便显得尤为可笑。


“好,我给你。”


苏轼的理智并未被完全冲散,他谨慎地补充道:“让你伤心之事,只能局限在我的错误之内,而非其余生活琐事。”


“那是自然。”季璋大方道。


这回,也该轮到她来温水煮青蛙了。


*


申时三刻,屋外的倾盆大雨早已停歇。


恰逢书院也在此刻下学,可苏迈却直到酉时才出现在季璋院内。


“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苏轼听见动静,起身牵起苏过,迫不及待往早已准备好的八仙桌前凑。


北宋没有现成的火锅底料,只得自己熬煮。没有辣椒,季璋煮不了心心念念的辣锅。不过眼下正是蕈子盛产之季,二宝从厨房拿回了不少。她索性全部煮成蕈锅的,倒也省事。


先将蕈子炒香,辅以鸡汤为基础汤底,再加入各种蕈子熬煮,便得到了一锅鲜香山珍的蕈锅汤底。


风炉早早便放在桌上,厚厚的砂锅也挡不住火苗与蕈汤的碰撞。蕈香乘着热气逸散在屋内,早已勾起了苏轼的馋虫。


苏迈老实回道:“今日雨大,住在城外的同窗家中被水淹了,孩儿将他送回后才回来的。”


“被淹了?他家在何处?”苏轼一愣,这件事情他怎么从未提同僚提起过。而且他在密州的这几个月也只经历了干旱,对洪灾更是毫不知情。


苏迈纠正道:“他家在邞淇河边上,是高脚楼,没有被淹。只不过若孩儿今日不载他一程,他便得蹚水回家了。”


今日城外的积水已经没到了寻常男子的腿弯处,浑水之下藏有什么压根无法察觉。这位同窗家中本就拮据,他若是一不小心摔倒磕伤了,无疑对他家是雪上加霜。


“我知道了。”苏轼内心的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原是水利也有问题,无法蓄水,难怪密州有河却也只能靠雨缓解干旱。


苏迈摸着苏过的脑袋,问道:“父亲,怎么不见二弟?”平素尽管桌上有荤菜,迨哥儿也是和他们同桌吃的。


苏轼道:“今儿咱们吃拨霞供,荤腥涮一个锅里,就别让你弟弟看着难受了。”眼睁睁看着生肉变成熟肉,与瞧着直接端上桌的熟菜,还是有些区别的。


“拨霞供?”


苏迈来了兴致,“不知父亲是从何处寻得的兔子?”


苏轼鼓励道:“常山有一地方叫黄茅岗,是个打猎的好地方。你若有空也可与同窗去历练历练,打锤丸终究差点意思。”君子六艺,本就包含射与御,打猎是将二者灵活结合的最好实践方式。


“孩儿明白。”


苏迈瞧着已经开始大快朵颐的苏过,伸手蓦然按住他还想继续拿糕点的手,“母亲都不在,你怎可先行动手?”


“兄长,父亲说你回来了,就可以吃了。”苏过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无妨,开始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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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一边说着,一边往苏迈碗里夹了片涮兔肉,“你母亲已经提前吃过了,眼下去陪迨哥儿了。你母亲可特意叮嘱我了,让我来陪咱迈哥儿与过哥儿用晚膳。”


他本想与她一道去的,奈何被季璋强硬留下,“怎么?迨哥儿与过哥儿是你儿子,需要陪伴。十余岁的迈哥儿就不是了吗?就不需要陪伴了吗?”


“多谢母亲,多谢父亲。”苏迈蓦然感觉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苏轼一脸期待地催促道:“这兔肉,你母亲可是用酒、酱、花椒腌制了好些时刻,快尝尝入味了吗?”


这锅底虽是白锅,但在调料腌制后,嫩滑的兔肉仍然带上了咸香的口感。再加上碗中自己偏好的调料,可谓是让人胃口大开。


苏迈咽下第一片兔肉后,自己主动换上公筷涮上了第二片,“母亲的手艺,自然是顶顶好的。”


苏轼认可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苏府东苑,苏迨院内。


季璋陪着迨哥儿吃了几口,随后便开始了疯狂的投喂模式,一个劲地往苏迨碗里夹菜。


正当她还在为苏迨碗中堆积成山的食物沾沾自喜时,埋头苦干的苏迨蓦然抬头申诉道:“母亲,孩儿快吃不下了。”


“抱歉抱歉,是母亲操之过急了。”涮上瘾的季璋意犹未尽地停下了手,连声道。


不用她涮火锅后,季璋顿时又闲了下来。无所事事的目光在屋内肆意游走,最后瞥见与二宝站在一块的朝云,她蓦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未做。


她道:“迨哥儿,你还想吃什么菜与二宝讲,让她给你涮,母亲一会儿就回来。你自己别碰这风炉,听见了吗?”


“知道了,母亲。”苏迨乖巧地点点头。


二宝也道:“娘子放心。”


季璋放心地起身离开,视线在朝云身上多停留了会儿,后者心领神会地跟她拐进了对面屏风之后的饮茶间。


不待季璋问话,朝云率先行礼道:“多谢娘子替朝云解围。”给二公子送饭,二宝一人足矣。


“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吃撑的季璋难得没有坐下,站定回身望着她。


如今朝云既已对苏轼彻底死心,她这个身契在自己手里的自由人完全没有必要再在苏府当牛做马,也没必要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


朝云瞧着这样的季璋,只觉格外熟悉。二人相对站着,一如之前在苏府门前小巷里,她站在自己面前苦口婆心询问自己为何非要留在苏府的理由。


眼前的形象与记忆重合,朝云魔怔般情不自禁问道:“娘子是想赶我走吗?”


季璋却做出了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行径,将朝云拉出缥缈的记忆。


她摇摇头,轻声道:“你现在替我将菜庄打理得很好。站在我的角度上,我自然是不愿你这个能干之人离开。但你本就是自由人,你是否想留在苏府,不是我来决定的。”


季璋贴心地抛出周全的选项,“你若选择留下,这苏府自然有你的一方栖身之地;你若选择离开,我也能为你寻一单独的安全住处。”


朝云是个可靠且有能力的管事,她没必要舍近求远重新去物色一个陌生人。


“多谢娘子,不过我还是想留下。”朝云欠身行了一与记忆中不一样的叉手礼,却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只是这次的理由不一样了,她道:“若是说,之前是为了男人,现在则是为了任妈妈。”


还有一丝丝私心,是为了眼前的季璋——那个她们第一次见面,她连同旁人想要给她难堪,她却是真心为了她考虑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