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苦命灵素

年前才被修葺过的院门,一改之前蹒跚老人颤颤巍巍的模样,利落地院外的人迎了进来。


二宝站在门旁,欠身行礼道:“见过大公子。”声音往里扩散,同时也提醒着季璋来者是何人。


季璋垂眸瞧着腮帮子还在上下鼓动的玳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外面风大,玳儿进里屋吃罢,小心莫喝着风了。”


“多谢娘子体贴。”小娃知道她是想支开自己,顺从地答应了。一次只能端一盘,玳儿跑了四五次才将桌上彻底清理干净。


刘家的院子,从院门一眼就能望到屋门,院内光景更是尽收眼底。好在门口之人懂事,知道季璋不想牵扯更多人,见玳儿不再折返后才跟着苏迈走进小院。


“灵素见过大娘子。”风尘仆仆的灵素从苏迈身后走出,拱手行礼道。


“母亲,我···”将人带到,苏迈的任务已经完成。他行礼正欲逃离这即将到来的修罗场,季璋却抬手示意让他坐下。


苏迈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是。”


见他坐下后,季璋才看向眼底泛青,嘴周长出青茬的灵素,淡淡道:“朝云的信,正月初八送出。今儿已经正月二十了,你家郎君这办事效率不行啊。”


不过腊月初八带回的孩子,年前这度牒倏然就买不到了。这损亲儿子的事,效率倒是极高。


灵素佯装不懂她话中的阴阳怪气,避重就轻道:“常州到杭州,正常脚程得七日。五日已是极限,还望娘子见谅。”


季璋似是很不满意这回答,声音骤然冷下,“眼下赈灾正处关键时期,正是用人之际。你家郎君放你回来,应该不是就让我听这些的吧。”


能让灵素通过苏迈来见她,一到杭州便准确无误站在她的面前。季璋不信,这老小子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儿。


迨哥儿出家已是事实,苏轼尽管之前话中将其用作威胁。虽让人闻之寒心,但实际并未做什么,季璋也并未放在心上。但此次不同,他竟真敢出手阻挡迨哥儿还俗一事。


灵素闻言,只觉内心苦不堪言:我只是一个跑腿传话的,你们夫妻二人吵架,何苦为难我一外人。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内心腹议。


表面上,季璋只见灵素“噗通”一声干脆利落地跪下,随即将身上的包袱和怀中的信齐齐奉上,“大娘子见谅,郎君并未同我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一句——大娘子瞧见这些,一切就都明白了。”


在旁边沉默半晌的苏迈听得是一头雾水,眼瞧着事情还未开始就要结束了,不得不开口问道:“母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母亲特地留下他,定是想让他知晓些什么。


季璋拆信的手一顿,朝灵素道:“起来给大公子说说,你家好郎君做了些什么。”


“···是。”


灵素面如菜色地从地上爬起,朝着苏迈拱手行礼,良久措词一番后,才道:“郎君出门在外,担忧府内出事来不及处理···故而让朝云娘子多盯着些府内事务,随时向他汇报。”





这番话不仅避重就轻,还颠倒黑白。


抽出的信纸还未打开,季璋闻言已无心再看,直接将其攥成一团,连带着还未打开的包袱一同扔了出去,


“不愧是挨在文学大家边上的,这风水就是好啊。当真是黑的也能说出白的,死的莫不是也能说成活的。”


瞧着情形,苏迈大致也猜到了几分,道:“灵素,眼下父亲不在,你如实讲便好。”


包袱有些份量,连带着纸团都扔出了它本身达不到的距离。眼瞅着纸团被风吹去,眼下也无人敢捡。


灵素再也不敢自作聪明,老实回道:“郎君以为之前娘子带回的那个孩子是男娃,他怕大娘子让二公子还俗后,带着二公子···独自先回眉州。所以给杭州这边递了话,不准售卖上天竺寺的度牒。”


灵素隐去了夫妻二人不和之事,故而苏迈十分不解,蹙眉道:“出来许久,母亲思念家乡,想回眉州有何不可?更何况迨弟与过弟自出生起,还从未回过眉州,回去认家祭祖也是应该的。”


苏迈一顿,继续道:“抛开回眉州之事,父亲这事也着实做得过分了,竟阻止迨弟还俗。迨弟被迫出家,本就是母亲的心结。如今眼瞧着即将大功告成,却被最亲近之人捅了刀子。这换作是谁,谁能不生气。”


看来还是有正常人的,不过季璋此刻也无心再与灵素攀扯。


装睡之人,就让他睡着吧。


她直接起身朝屋里走去,头也不回地抛下几句话,“滚回常州去,别脏了我的眼。”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儿子不想要可以不要,但也别出手伤害。如若再出现此类事情,什么朝云、浮云的,我不介意也让他感同身受一下。”


“砰!”上首的屋门骤然关上,只留下灵素与被牵连的苏迈在院内面面相觑。


*


刘家小院外。


挂着苏字木牌的马车如生根般,直至夜幕降临也未挪动半寸。


“公子,灵素还不愿离开。”小厮回禀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苏迈掀开帘子,一眼便瞧见了伫立在院外的人影,如一颗不畏凛冽寒风的寒松直直地立在无任何遮挡的院门外。


“告诉他,我有法子让母亲收下那包东西和信,让他过来。”话音未落,车旁的帘子已然落下。


光是一句话的功夫,苏迈便觉方才撩帘子的手指冷得失去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灵素这般自虐似地求饶,只会熬坏自己的身子。母亲说得对,眼下正是赈灾关键时期,父亲不能失去这样一个得力干将。


须臾片刻,灵素的声音在外响起,只是抖抖索索地说不利落,“多谢大公子相助。若如大公子所言,小的也能早日回常州复命。只是不知,大公子口中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你且进来说话。”苏迈道。


灵素闻言,顾不上主仆之防迅速上了马车。若是顺利,他早已启程,眼下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瞧着抱着脏兮兮包袱与满是折痕的信的灵素,苏迈不禁道:“非得让母亲瞧见这信和包袱内的东西,你才算交差吗?”


周遭骤升的温度,逐渐温暖着灵素僵硬的四肢。随之而来的温燥,却也让他久未进水的喉咙更加干燥。


故而面对苏迈的询问,他扯动干涸欲裂的嘴唇,只艰难吐出了一个字,“是。”


“你今日惹到母亲了,短时间内她应都不想见你。”这道理,灵素又有何不知,故而他才采取那事倍功半最老实的死等法子。


苏迈继续道:“那就将信与包袱交给我罢,我之后再转交给母亲。东西给了,你也方便向父亲交差了。”


灵素闻言拿着包袱的手一紧,包袱随之收紧显现出一人形轮廓。片刻挣扎之后,灵素手下一松,包袱又变回了叫人瞧不出里面物什的圆润模样,仿佛内心已经接受了苏迈的提议。


但他的话中仍充满了犹豫,“大公子,郎君想让大娘子亲自收下,是为了等一答复···”


苏迈听出他话中的摇摆不定,伸手轻而易举从灵素怀中中抢过了信与包袱,“父亲怪罪下来我担着,眼下还是常州之事更为重要。”


父亲能早日回来,迨弟还俗一事便不用母亲一人独自承担了。


包袱瞧着圆鼓鼓的,手一搭上去却当即下陷成了一个凹。苏迈将包袱解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对精致的磨喝乐,“这是?”


灵素当即解释道:“听闻小女娃都喜欢磨喝乐,这是郎君送给大娘子带回的那女娃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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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幸好包袱内磨喝乐的小衣裳多,磨喝乐并未摔坏,还能送人。


“父亲怎么突然想起送她礼物了?”苏迈瞧着手中格外精美的小泥偶,不得不揣测父亲是在向那孩子示好。


灵素转述道:“郎君说,娘子将其接回府中,他这个主君按规矩也该表示表示。”


又或者说,郎君实则是在向大娘子示好——他想告诉她,他与她是一起的。


苏迈对这点并无异议,随后打开了那封季璋未打开的信,第一句话映入眼帘,“见字如晤,思念甚久。”


一股红晕蓦然爬上他的耳朵,苏迈只觉一阵尴尬,好似在瞧什么禁书一般,吓得他立马将信重新叠好,“算了,这信还是我代为转交吧。”


爹娘之间的闺房情趣,他这个儿子还是莫要参与了。


灵素老实问道:“大公子···那郎君若是问起,我又该如何回复?”这东西,他不敢胡诌,不然也不用非得让大娘子收下了。


“你就···”


读了数十年的圣贤书,苏迈此刻却只觉自己有心无力、无词可用,半晌才道:“白日母亲不是说了吗?她就想要迨弟,只要迨弟回来,一切都好说。”


“是!多谢大公子救命之恩。”事情落定,苦瓜脸的灵素终于喜笑颜开。


只是这不知所措的苦瓜脸转移到了苏迈脸上。他垂眸瞧着手里的那封信,只觉格外烫手。


*


刘家小院,屋内。


“娘子,灵素走了。”趴在窗边盯梢的二宝瞧见院外消失的人影,急忙向季璋回报着情况。


季璋放下手中的话本子,理了理完整的衣裳,道:“将大公子请进来罢。”除了苏迈施以援手,她还真想不到其他能让灵素离开的法子。


片刻之后,苏迈拎着包袱和信出现在了季璋眼前。


“迈哥儿,灵素同你说了些什么?”


苏迈蓦然又想起了信上的内容,耳根不争气地又红了。他将信和包袱放到桌上,道:“这是父亲给您的信,这包袱里是父亲给玳儿的磨喝乐。”


季璋不甚在意地扫过面前的两样东西,肯定道:“灵素今日那副架势,想来是要带回些什么才肯罢休。你同他交代了什么?”


苏迈闻言只觉背后发凉,果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诚惶诚恐回道:“母亲明鉴,孩儿只是让灵素转告‘只要迨弟能回来,一切都好说。’”


这话堪称模棱两可的典范,话中的“一切”究竟是什么,那便是听者的事了。


季璋似是十分满意这个回答,道:“你今晚就宿在这儿吧,明早给你做笋蕨馄饨吃。”


对于下午在马车靠啃干粮充饥的苏迈来讲,这无疑是极大的诱惑。果然此话一出,苏迈的眼里顿时闪过一抹亮光。


“是。”自从母亲出府,他已经十多日未尝过母亲的手艺了。


苏迈离开前又朝着季璋行了礼,恭敬道:“母亲早些歇息,明日孩儿还得去书院上课,烦请母亲早起了。”


“你也早些歇息。”


季璋转头吩咐道:“二宝,带大公子下去。”今儿还是第一次让第四个人留宿,得将下首的屋子重新收拾一间出来。


“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屋子,屋内一时又只剩下季璋一人。


她捡起桌上那张薄薄的信纸,打开粗略瞥了几眼,然后顺手喂给了桌上的残烛。不过是一些借着过往记忆倾倒而出的酸水,意义不大。


瞧着在眼中骤亮的火光,季璋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居然有幸吃得了苏大家的墨宝。你能告诉我,是何味道的吗?”


可惜,它不能回答。


唯一能回答季璋的王闰之,却一早就给了她答案——甜的,不过只有外面薄薄的一层糖衣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