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145章朕要你好好活着

砚韫走后,时聿抱着被子一点点挪到床边往后靠着床沿,目光淡淡地落在里屋紧闭的门上,眼中却是一片虚无。

有触动吗?

是有的。

像是一记漂石掠过沉寂了多年的死潭,破开点点波澜,层层叠叠的水波荡漾着,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寂的模样。

暖和的被子围着,很有安全感。在一片安全感的围绕中大清早起床的困意也袭来了,可惜时聿也知道,回笼觉自己是无缘的。她还有满一摞奏折没批,还要召见朝臣。

啊……

时聿又有些眷恋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平躺着望着床梁好一会儿,等终于哄好了自己,才起身对镜正衣冠。

“元因,进来。”

时聿一边照着镜子将自己被滚的毛躁的头发梳顺,一边喊门外候着的元因。

“回陛下,奴在。”

“御书房备上茶点,一会儿朕去那处理政务,递了牌子的几个大臣可以逐一叫过去了。”

“是。”

时聿已经冠了发,整理了衣襟,回头又看了看,她又抱起一边儿放着的汤婆子揣在袖子里,抬步往外走。

“哦,对了。”

人已快走至了门边,时聿脚步一顿,扭头吩咐。

“砚韫给朕煲了粥,等会儿直接让他过去就是了。”

吱呀开了门,屋外的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天阴沉着,空气中都弥漫着冷气,呼吸间都是潮湿的。

她紧了紧袖子里的汤婆子,抬腿迈了出去。

天依旧是让人厌恶的阴雨绵绵,可原本躁郁极了的心却莫名的被抚平了。时聿往御书房走着,心下竟还有些期待那碗粥。

陛下心情差了,第一个要遭殃自是要觐见了大臣,那些个大臣,现下正一个个心下里祈祷着今日不会撞上陛下的霉头。

时聿可不管这些,她批不批人跟心情好坏没什么关系。顶多的区别就在于心情差了嘴巴要更毒一点。

坐到御书房简单对付两口点心,就又是批折子听汇报。办起公来,时间就过得格外的快,时聿在龙椅上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她忙得半天都不抬一下头,一本又一本奏折经手,落笔淋漓的字迹干却,工整地垒在一边。

一直到砚韫过来,时聿从专注的状态脱离,长时间伏案的疲惫才算是涌了上来。

她松了笔,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不要长时间伏案,坏身子。”

砚韫把小盅放在旁边空桌上,拉过时聿的手熟练的揉捏着。

“那是对她说的。”

时聿头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现在对你说。”

砚韫抬手捏着时聿的脸颊,轻轻往两边一捏。

“放肆。”

时聿掀开眼帘冷冷的横了他一眼,只是脸颊被捏着,没什么威严。

“还不是一样的不听。”

砚韫抬手敲了一下时聿的额头,淡淡地控诉。

“嘿!”

时聿两手逮住砚韫的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把他拽到龙椅上。

“谁人不知道朕现在的不好惹,偏你不怕我。”

“你在她面前都这么放肆的吗?”

“小心朕一个心情不好,摘了你的脑袋!”

时聿捏着砚韫脸颊威胁着,语罢还煞有其事的回赠了他一个暴栗。

砚韫挣了挣双手,被她一只手桎梏住,一时间竟还挣不开。他索性也往后一靠,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几分控诉和固执地盯着时聿。

“要摘我脑袋?”

等时聿终于松了一些手,砚韫啪地把手抽回来,一手捞过自己盛了满当当一盅的热粥揣怀里,微扬着下巴看着时聿,像一只高扬着爪子神情倨傲不愿意放下的猫主子。

“看你表现。”

时聿朝着砚韫伸手,要他怀里的粥。

“看、你、表、现。”

砚韫冲着时聿恶声恶气地重复,语罢还朝着她龇牙。然后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抱着自己的小盅转身走了。

走了?

——就走了。

时聿满心疑惑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听见自己肚子不满地发出嗡鸣。

脾气这么大的吗?

时聿挠了挠头,抬手抓过一个饼干恨恨地咬上一口。

她怎么记忆里的人一直是温温柔柔的呢?

怎么一面对自己就又是上房又是揭瓦的。

她还煞有其事地起身找了面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还是觉着自己威风凛凛的气质没有丝毫改变,又把元因叫了进来,问他自己是现在凶还是前段时间凶,吓得元因惶恐地跪地上不敢搭话。

看嘛,她明明这么有威严的人。

怎么砚韫又是捏她脸又是敲她额头的,她都没有发火呢——难道她话真的说重了?

时聿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听着肚子咕噜噜的叫,恨它不争气。

她抚了抚头顶,看着桌边进行到一半的公务,长叹了一口气,揉着肚子无奈地坐回去,拿起笔继续操劳。好在一场玩笑似的闹剧多少也调换了一下心情,四舍五入倒也可以称之为休息。

只是时聿没想到,砚韫走后没一刻钟,元因就捧着那盅温粥进来了。

“他让送来的?”

时聿推了奏折,支着下巴吃着软糯的粥,咬开了一个圆润的白玉团子,里面的黑芝麻馅儿瞬间涌入唇齿,甜而不腻、滑而不散,鼻息间尽是糯米与芝麻的香甜。

“回陛下的话,本就没有拿走,只是粥烫,才让放了小半刻钟再端进来给陛下吃的。”

“哼~”

时聿很轻地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吃着粥。汤粥温热,熬得软烂的米入口即化,几口入肚,一清早的阴凉就尽数被驱散了,饿得咕噜噜响的肚子也渐渐平息了声音。

“下去吧。”

时聿轻扬了一下下巴,冲着元因吩咐。心思仍旧在面前的粥里,她又撇了一满勺红豆填入口中,香甜瞬间溢满唇齿。

一勺勺的粥入肚,时聿也不觉停,好在小盅不算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午膳了,总不能只喝粥就给喝撑了。

一直到一盅见底,时聿才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实话说,她还没吃尽兴呢。

她双手撑着龙椅,两条腿晃荡着,心情倒难得的不错。

好吧。

那就——暂时不摘他的脑袋了。

一言九鼎的陛下大人大量饶过了仍旧在生闷气的砚韫。

想了想砚韫走时的冲着自己龇牙的情形,陛下决定纡尊降贵,早些回去看看这个脾性不是一般大的人。

打定了主意,时聿全心投入公务,半个多时辰就批完了折子,她让元因进来收拾。

“陛下可要用午膳?”

元因一边收拾奏折,一边问着。

“去帝宸殿吃吧。”

时聿起身转了两圈,想起那人走时气哄哄的模样,她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

砚韫,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嘛。

“走,帝宸殿去。”

时聿大手一挥,抬腿就往外走。元因忙拿过油纸伞小心撑在她头顶,以免陛下身上沾上雨。

帝宸殿里,时聿转了一圈也没见人。原本一脸兴味的陛下啪就挎了脸,她逮着侍候着的一个婢女,问砚韫的位置。

“回陛下的话,在院子里。”

“下着雨,他往院子里去干嘛?”

时聿皱着眉,她不是很想往院子里去,换言之,她不想沾雨。

“你去把他叫过来。”

“算了,朕去。”

纠结了一会儿的陛下还是皱着眉头一把拿过元因手里的伞,拎着衣角走入雨幕。

今天天阴,雨也大。斜斜的雨打下来,时聿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衣裳。走了没一会儿,就见院里一树梅树下撑着的一把白伞。

“做什么?”

时聿伞沿顶着砚韫伞沿,她蹲下来看着撑着伞坐在小凳子上的砚韫,实在不理解他这是做什么。

“听雨。”

“雨有什么好听的。”

“那要看你要听什么了。”

砚韫扭头看向时聿,她撑着伞,蹲在自己旁边,清隽的面庞没什么表情,好似自从她出现后,就一直没什么情绪。衣袍被卷起来收在小腹处,却仍能见衣角几处颜色更深一些,还是淋了些雨。

“走吧,回屋去吧。”

砚韫起身拎着自己的小凳子,先一步往前走。

“还生着气呢?”

时聿两步追上人,伞撑在头顶,她看不清砚韫的表情,但不妨碍她脑补。

“那我不得小心些我的脑袋。”

砚韫凉凉地回了一句,瞥了时聿一眼,一扬下巴加快了步子。

“别生气。”

时聿抬手拉着砚韫衣袖,雨打在她探出伞的袖口,却又在下一瞬被另一把伞挡了去。她顺着袖口握住砚韫手腕。

“都抱着粥出去了,怎么还是留下了?”

砚韫摇了摇手腕,没甩开时聿的手。他低头跟她的手较了会儿劲,还是掀眸瞥了眼时聿。

能为什么?难不成说他心疼她?

“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着,他又话头一转。

“还有,省得你到时候来摘我脑袋。”

“噗嗤!”

“那就先让你脑袋在你脖子上长着,朕今天就先不要了。”

“今天?”

砚韫眉头一跳,还是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呵。”

他一把甩开时聿的衣袖,抬腿上了台阶,收了伞又去了靴,一边褪外衣一边往里屋走,再不理时聿了。

“气性还挺大。”

时聿跟着放了伞,看着砚韫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着自己一块湿一块干的衣裳,略嫌弃的撇了撇嘴,也赶紧脱了外衣。

等她进屋,就见砚韫冷冷坐在餐桌一端,没有用筷,应是在等她,却也不去看她。

时聿很自然的挨着砚韫坐下,握着筷子给砚韫夹了一筷子肉。

“气成包子了没有?”

时聿胳膊往旁边一支,脑袋靠着侧头看着低头吃肉的砚韫。

等咽下口中的肉,砚韫扭头看时聿。

“今天不要我的脑袋了?”

“明天也不要了。”

她笑着回着。

“明天?”

“短时间都不要了。”

时聿自认大度的让步。

砚韫不搭话,只是一双眼睛固执地盯着时聿。

“好吧——”

时聿笑着摇了摇头,倾身双手贴着砚韫脸颊揉面团一样的揉着。

“心放肚子里,朕哪里会天天惦记着你的脑袋。”

“朕要你的脑袋好好的长在你的脖子上,嗯哼?”

“嗯”

砚韫的脸还被时聿捧在掌心,他也没在意,任由她捧着,点了点头。

“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那还有米粥吗?”

“有。”

“朕想喝。”

“饭后。”

“那吃饭。”

时聿揉了揉砚韫漂亮柔顺的发,拿起筷子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也不紧不慢地吃饭。

午饭过后,砚韫又给时聿盛了一小碗粥,自己也盛了一碗喝。

于是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谁也没想到,竟就这般和谐的度过了。

饭后消完食,时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床边放着的两个钩织娃娃,她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显眼的娃娃,不过也是现下才有空琢磨。

“这是你做的?”

时聿用脚踢了踢砚韫小腿,他正趴床上看着手里的最新章节小说,怀里抱着枕头,也不知是看到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眼都舍不得离开一下。

“什么?”

“娃娃。”

时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戳着那个小时聿的脸,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个娃娃欠欠的。

想捶两拳。

“嗯哼。”

砚韫又翻了一页,抽空回头瞥了一眼时聿手中的两个娃娃,点头回应。

“不好看!”

时聿撇了撇嘴,把那个小时聿随手扔到砚韫跟前。

“哪里不好看了?”

砚韫翻身拿过来端详,又滚了两圈滚到时聿跟前,脑袋靠着时聿的腰,抬手把娃娃递到时聿跟前。

“挺可爱的啊。”

“不可爱。”

“欠欠的。”

时聿从砚韫手中抽出娃娃扔到桌上,又把自己手中的小砚韫放到床头,让它们相隔两方。她倒跟两个小娃娃较上了劲。

“朕也要。”

“怎么这个也要比啊?”

砚韫失笑,却觉得这样的陛下幼稚的可爱。

“朕要,你给不给?”

时聿对此不置可否,她抬手捏着砚韫两颊,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给。”

“那朕的要比她的更高挑,衣裳要更华丽。面容要威严而不失风度,凌厉而不乏俊美。”

“这就是个q版的娃娃。”

砚韫哭笑不得地强调。

“我上哪里去给你写实呢?”

“那至少,要更漂亮。”

时聿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提出自己的底线。

“好。”

砚韫拉下时聿的手,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脸颊,吐槽。

“你惯会给我找麻烦事做。”

“先是朱红白玉粥,再是这个小娃娃。”

“陛下,别人看得出来你这么幼稚吗?”

他翻身双手搭在时聿小腹上,下巴抵在手背上,抬眸看着时聿。

“别人知道你这么恃宠而骄吗?”

时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反将一军。

她抬腿把自己脚边的小说踢开,一手搂着砚韫的腰把他提到自己怀里,拉过被子就把她(他)们两个裹了起来。

“睡觉。”

“我的小说——我还没放书签呢。”

砚韫哭笑不得。

“再说。”

时聿说着眼睛已经闭上了,她捏着砚韫嘴巴,给他手动闭麦。

“先睡觉。”

“唔唔唔唔——!”

不许捏我嘴巴!

砚韫抗议无效,报复性地踢了一下时聿小腿,却反被她压着腿,又被搂着腰往她怀里一带,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砚韫睁着眼睛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闲鱼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时聿,暂且先不提被可怜巴巴踢到一边儿去的小说。

先睡觉。

剩下的等醒了再说吧。

砚韫打了个哈欠,闭眼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