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140章灯火阑珊也度她

琅桓边际,时聿与宿疏并肩站在河边,河边的船只已经停靠好了,陌离和栀雨正往船上搬着行李,相比来时已经少了许些了。

戚芜跟郁桉也都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往船上搬。此次回程时间紧,任务重。她们要在十月中旬前赶回去。不论是时聿还是戚芜,都需要尽快回京,因此就不再分开走了。

“船只既已至,宿疏便在此提前恭祝陛下回程顺遂。”

时聿看着碧蓝的河水,往前一望无际似乎看不到尽头,隐藏在此起彼伏的绵长山峦中。

水边摇曳着芦苇,以及几只停在上面的鸟儿。不时刮来的寒风不禁让人感到清瑟凛冽。

她将视线移开,看向身边拱手的相送的宿疏。

她今日穿着月白翻领劲服,仍是一身墨绿,嵌玉的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腰际别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和田白玉扇。长衣窄袖,脚上蹬着金丝墨履。

玉冠束发,鬓边一缕白发隐在发间。整个人显得利落潇洒,倒也帅气好看的紧。

她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碧蓝的眸中清澈温润,是平和不改的润意,也是处事不惊的沉稳。

端的是傲骨天成,遗世独立。

“那便借域主吉言了。”

时聿抿唇一笑,抬手扶起她的手臂,言辞真挚,神情珍重。

“此行多蒙照顾,与君相识一场,虽不足数日,然此情真挚,虽言不尽思,自铭记于心。此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年月,域主,还望善自珍重。”

语至此,她稍一顿,又补充道:

“他日君若至京都,朕自当以上宾酬见。”

“蒙陛下不弃——”

宿疏却了半步,望向时聿,她本是想说“是臣之荣幸”,可看向时聿一瞬又说不出这些面子话,她一顿,旋即浅笑出声,颇优雅地伸出手。

“那臣却之不恭。”

“说定了。”

时聿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晃了晃。见旁边陌离打手势,与她相视一笑,松手却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会!”

时聿转身上船,未尝转身,抬手挥了挥。

等陌离准备好一切回来准备叫长情上船出发时,就见他被宿疏逮着盘问。

“长情?”

宿疏挑眉,双手背后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是”

长情扯了扯嘴角,有点懊恼刚刚没有偷偷跑掉。

“小伙子武功不错啊。”

“您谬赞。”

长情干巴巴的回道。

“嗤,清锁寒的实力,境域算是领会到了。礼尚往来,希望你们到时候也不要太过狼狈,平白让我给笑话去了。”

说罢宿疏抬手拍了拍衣袖,轻嗤一声也不再回头,迈着长腿转身离开。

“上船了。”

陌离走到长情跟前,敲了敲他的脑袋。

“哦,好。”

长情回过神,拉着陌离也赶快上船,对宿疏的“礼尚往来”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今天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了,等他跑了看她还怎么整他。

只是此时的不在乎,在不远的将来,他会为之痛呼。

因为,在他在京城安定好后,便有一位江湖侠客向他发起挑战帖。

这种帖子不好回绝,虽说他部署于黯旌,可到底是在江湖晃荡的。不接,也就代表着认输。

于是,他就这样委委屈屈又明明白白地被收拾了一顿。

后来不久他才知道,在那前前后后十几天里,他们清锁寒里一百来个人,一个不落地收了挑战帖。(也一个不落的被收拾了一顿)

直到这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只是这一场架下来,直到新年才将将养好。

于是除夕夜里,当长情带着自己的专属软垫子坐上凳子发现宿疏带着笑意向他望来时,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有苦说不出’。

只是尽管那时他肠子都悔青了,此刻他却没有这个想法。开开心心的拉着陌离上了船,想象着自己到了京城后的美好生活。

船程一共七日,悠悠晃晃绕得时聿头晕恶心。等好不容易下了船,她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往后大半年她都不要再坐船了。

可往后的行程也不轻松,每日天不亮就要开始赶路,虽说是坐马车,却也实在难受。

好在一行人热闹,路上说说笑笑,倒也没那么难熬。

“主子,往前便见京都了。”

陌离掀开帘对着里面的时聿说道。一直到十月十号的半下午,这煎熬的行程终于见了头。

时聿伸手将旁边放着的大衣披在栀雨身上才掀开垂帘看向外面。

现在尚在郊外,地势偏僻宁静。此时已经快到半下午,火红的日头坠在半空,京城不比琅桓,十月中旬仍旧带着暑热气,却相比离开时要好了许多。

“主子,再往前还要四个多时辰,等到时夜也深了,前面就有客栈,不若在此歇歇脚,明日再回皇宫。”

时聿遥望着远方,在此处却只能看见丛丛的树林。

她重新将垂帘放下,扭头看向戚芜郁桉。

“你们说呢?”

“回去吧,我想我家丞相了。”

戚芜打着哈欠,困倦得眯着眼,她午睡劲儿还没过去,但马车晃得厉害,她也睡不好,神情恹恹地趴小桌上,扒拉着扳指。

她想她家丞相了。她家丞相的温柔脾气,她家丞相的漂亮脸蛋,她家丞相的小细腰,她家丞相的大长腿。

来回两个多月,她家归玉肯定想她了。

“哼”

时聿轻挑眉,不置可否。扭头看向郁桉。

“桉桉呢?”

“嗯,我也有些认床,想回家。”

时聿往后一靠,随手抓过戚芜无聊抛起的扳指,看向等她吩咐的陌离。

“那就继续往前走,趁现在天还亮,赶快点。”

“我也想,早些回去了。”

她用手支着下巴,又把那扳指抛给戚芜,最后下定论。

“今日,要到的。”

“是。”

天色暮黑,她们终于出了那段荒芜的郊区。月上枝头,马车在一片月色下驶入京城,先是将郁桉送回令安侯府,又把戚芜踹了下去,给她丢了一匹马。

紧赶慢赶,等时聿乘着马车终于又行进那熟悉威严的朱墙内,时辰已接近午夜。

又坐了一天的马车,等她扶着陌离下车时,浑身又酸又累。她伸了伸腰,在夜色下往帝宸殿走去。

前两日往宫里传的消息便是明日到,等她到的时候宫内已寂静了下来,时聿也就没再声张,索性也活动活动筋骨,步行往帝宸殿去。

砚韫作息一向规律,想来他此刻已经入了梦乡。时聿往前走着,一颗平稳跳动的心浸在微凉的夜色里,可遥遥望去,殿内灯火未熄。

她莫名停了步子,在原地驻足许久,缓缓伸手按向胸膛。那里在剧烈跳动着,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涌进了胸腔,滚烫而酸胀。一次一次的振动,余韵拨动着她原本清晰而平稳的心弦。

满身的疲惫在此刻都被模糊,时聿又迈开步子,手掌一下又一下收紧放开,步子却越迈越急。

“你们不用跟着了。”

时聿忽的一挥手,是在对身后的陌离和长情说话。她却没有回身,三步并两步上台阶,手指已抚上门沿。

她用手重重按了按心口,却没有推开门。可她再没有比此刻更汹涌急促的情感了。

夜早就深了,砚韫却根本睡不着。

两日前带来了消息,陛下明日就能到京城了。他应该早早睡下,等明日了就能见到她了。

可他望着一点点燃尽的烛火,一根又一根的换上。明明知道等不到人,可为何呢?

他想,会不会,就能有奇迹发生?会不会,她能早一些,再早一些到呢?

前夜,昨夜,又至今夜。

他望向窗边的夜色,月至中天,眼前的烛火也再也撑不住了,明明灭灭,就要燃到头了。

又不知多久,他扶着桌子站起了身,背着烛火轻叹一口气,往门边走去。

他想,再去看最后一眼吧。

“吱呀”

时聿抚上门框的手用力,殿门被从里面拉开。

那一刹那,夜风也静极了。只剩了微弱烛光映衬下的暖黄色身影。

“砰。”

不知是谁的心跳漏了半拍,哦,原来,是砚韫猛地将殿门关上了啊。

不知竟是他动作太急了还是如何,那支摇摇欲坠的烛火终究支撑不住,熄灭了火光,夜色又陷入浓稠的黑。

“呵呵~”

时聿听见自己胸腔中发出的轻浅的笑声。她轻轻将额头抵在紧闭的门上,一门之隔,与门内紧张到恍惚将头靠在门上的砚韫抵首相依。

烛火熄了,她又陷入了无边夜色里。可她却见心间燃起的那盏烛火,与鼓点般剧烈跳动的心脏。

那从来无归所、漂泊万里的心终于有了安稳的栖息。万籁俱寂,灯火阑珊处,原也有人——点灯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