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谁家白玉衬红衣,犹似残月映海棠
那是什么时候呢?
大约是太子殿下将将过完十七岁生辰的时候吧。
那一年呐,是个严冬。
太子殿下的生辰,便在严冬将过,春寒料峭。
尚自寒凉的天气让春只作了个名头,四处仍旧萧瑟,人们仍旧脱不下厚重的棉服。
应是前不久哪个边陲小国进奉上来的贡品,景和帝让太子殿下挑上两件,太子殿下无甚需要的,看着那件衣裳稀奇,便捡了回来。
虽从未见砚韫穿过这般明艳的衣裳,时聿却第一眼看着就觉着,砚韫适合这身衣裳。
那是一身绛红色银狐尾纹锦袍,用的料子是顶好的,做工亦是极为精细,从缝织到点缀,无一不彰显着这件衣裳的华贵。
时聿挑了那件衣裳的同时还顺了两个配饰,她按着自己的喜好选了一串漂亮莹白的珍珠,一只墨绿色的平安扣样式的翡翠耳坠,下面坠着墨色流苏。
那件衣裳带回东宫后好久都闲置着。
砚韫不愿意穿那身格外耀目的衣裳,他平日穿的多是浅色系的衣裳,时聿也想过砚韫可能不大喜欢,只是提过一嘴便再没谈及过。
她(他)们默契地忽略了那件衣裳。
一直到一个月后时聿的十七岁生辰。
那日清晨天还未亮时聿便进宫去给景和帝请安,因为时间紧促,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吃一口砚韫给她做的长寿面。
砚韫只是坐在庖房看着那碗盛了出来的长寿面,殿下很忙,砚韫一直很清楚,他只是略微苦涩地笑了笑,在面坨了之前一抄一抄地吃完。
太子殿下并没有铺张地过生辰,甚至那一日与往常的哪日都没什么区别,只是一整日忙碌地在议政堂度过。
一整日昏昏沉沉地解决一整个冬日沉积已久的政务,当半下午太子殿下疲惫地从一众政务间抬起头时情绪并不高,她在太监的传话下去帝宸殿见景和帝。
说是与时聿吃上一顿饭,可到底君臣有别,那一顿时聿并没有吃些什么,而更多的是默默地听着景和帝的教诲。
时聿从很早之前便与景和帝在政治上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
景和帝一直在积极备战,他希望能在自己统治下一统天下。而当时不希望看到战乱爆发的太子却一直主张发展而非吞并。
“糊涂!短见!只有一统天下,才能真正结束战乱。太子,你就是在温室里待了太久了,竟然全然磨掉了你的锐意!”
每每时聿与景和帝单独会见,不论最开始表面上是如何的平静,最后总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争执到面红耳赤的地步。
明明来之前已经知道了结局,在一整日的疲惫后还被自己父皇指着鼻子训斥,时聿本就不高的情绪也被败坏了个透,只是因为到底身为人臣,她只是默默地听着景和帝的批判。
在谈话的最后,景和帝饮下最后一口茶放下了筷子,看似随意却不容拒绝地对时聿下了一道吩咐。
“你也十七了,是时候该选选太子妃了,朕给你物色了几个,你回去了解了解。”
沉默了一整顿饭时间的时聿却淡淡地开口堵回了景和帝的吩咐。
“儿臣如今只望我夙朝再上一层楼,无心婚事,父皇有心儿臣万分感激,但婚事,还是先算了吧。”
虽说话术上到还算有着儿臣的恭敬,景和帝却在话落便沉下了脸。他明显感觉到太子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思想,羽翼也逐渐丰盈,她开始不再满足于自己的掌控,开始渴望着自由。
到底还算记得这日是时聿的生辰,他没有再甩下什么难听的话,一甩衣袖沉着脸走了,只留时聿默默地跪送。
太子殿下在一整日的劳累后接着一话篓的指责疲惫地回了东宫。
她情绪已经算得上差了,可在到了东宫下了马车后还是在东宫外蹲了小半个时辰消化情绪,等她脸上挂着笑回去的时候,便见砚韫穿着那一身华服站在一树梅花下仰头看着开得妍丽的红梅。
沉闷了一整日的心绪却在看到砚韫的那一瞬被抚平,她轻踩着脚步走过去。
彼时一阵风起,尚带着寒凉的风掀起砚韫绛红的衣袍,露出衣袍遮掩下被腰带紧束着的纤细腰肢。
时聿抬眸看向砚韫,他今日披散着一头极长的银发,长发在寒风吹刮下稍显凌乱,几缕碎发扰过他脸颊,他轻轻隆起长发撩到身后,仰着头晃着柔顺的长发,轻柔地将发整理和顺。
时聿视线落在他不经意间掀起的眼眸间,那一瞬的眼波流转几乎让时聿失神。
她愣愣地停驻在了原地,微仰着头看向那已经回眸发现了自己的人儿身上。
“殿下,你回来了。”
在触及到时聿的一瞬间,砚韫清冷的眉眼便染上了柔柔的笑意,他笑得嫣然,在转身的瞬间左耳上的翡翠耳坠轻甩了过来,耳坠上的墨色流苏摇曳着好似拨动了时聿的心弦。
砚韫轻抬手将掌心将将接住的一朵梅花别在发间,撩眸深深地望进时聿眼眸之中。
“殿下”
“欢迎回家。”
他的声音溢散在呼啸的风中,嗓音间缱绻的温柔好似在寒风的引领下缠绕上时聿的指尖,又瞬间传遍周身,烘干了她一日阴霾的情绪。
“阿韫……”
太子殿下轻轻唤了声砚韫的名,抬步跨至他身前。
“你真的,很适合红衣。”
“那殿下——喜欢吗?”
时聿甚至已经听不清了自己心口怦然的心跳,她抬手拂过砚韫柔顺的长发,指尖落在他项间莹白的珍珠上。
她并没有回砚韫的话,只是浅笑着吟着一句无名诗,那一瞬间的明媚,就连眉梢都上扬着肆意。
砚韫想,任是世间再为明媚的娇花都不及此刻少年半分。
“谁家白玉衬红衣,犹似残月映海棠。”
“阿韫,不若你来嫁我。”
是谁的怦然心动,又是谁的无限眷恋,隐匿在了那日格外喧嚣的寒风中,各自相安。到甚至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谁也没在意那句玩笑话下隐匿着的怦然心动。
陷入沉沉梦境前的最后意识里,时聿将砚韫紧紧揽入怀中,两颗都不甚完整的心脏在轻柔地风里紧紧相依。
要让阿韫再穿一次红衣。
这是时聿沉睡去前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