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70章红梅覆雪

次日时聿醒来就见窗外落满的白雪。

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晚啊,她边穿衣服边想着。

砚韫仍旧在睡着,微皱着眉看着睡的很熟的样子。一头白发凌乱地披散在床榻上,脑袋埋在枕头里,裹紧了被子缩的虾米似的。

时聿把就要将自己埋窒息的砚韫从枕头里挖出来,都不用给他再拉被子,看着他这副困得不行的模样时聿莫名的想笑。

她刚起来就见一道白色残影从眼前飞过,再垂眸瑾儿已经扒拉开砚韫的被子窝在他怀里了,小小的狐狸也蜷缩成一团,毛绒绒的大尾巴被枕在它小脑袋下面。

时聿看着瑾儿窝在砚韫怀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极为不道德地重新坐回来要把瑾儿挖出来,而瑾儿则用它那小脑袋一下一下推搡着时聿伸过去的手,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莫名的幼稚,时聿撇了下嘴,一敲瑾儿的脑袋转身走了。

她推开门出去一眼就望见不远处的那树落了雪的红梅。

今年的梅树开得倒是热烈。

似是被吸引了时聿踩着堆积的白雪走了过去。

嫣红的梅花在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娇艳,时聿随手摘下一枝红梅,堆积其上的薄雪簌簌而落。

她看着手里的梅枝另一只手在下接了那被抖落的雪,冰晶般的雪花落手即化,一片片汇聚成手心里的小小一颗水珠。

红梅覆雪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时聿忽的想起那年刚救下砚韫时问他生辰。

他是怎么说的呢?

“娘说,红梅覆雪之日,便是我的生辰。”

那时时聿便好奇怎么有人的生辰这般奇怪。

红梅覆雪

是初雪还是次雪,是盛梅还是残梅?

那若是身边没有梅呢?

冬日下雪那般频繁,砚韫的生辰又是那日呢?又不会每每落雪覆梅之日便是生辰。

那时的时聿只觉得砚韫的生辰,敷衍而随意。不过自那后时聿还是让人在东宫里种了几树红梅。

可现在看来,红梅覆雪,从来不是敷衍了事的回答,那不过是他母亲为儿时砚韫开的一个玩笑。

可谁也没想到噩耗的到来如此之快,还未待砚韫得知自己真正的生辰他便已家破人亡,而这句玩笑般的话竟成了他这一生所唯一能够所拥有的生辰。

时聿垂眸看着手里梅枝,将它别在了御书房的花瓶里,坐着看了许久长叹一声起身去了御膳房。

……

砚韫醒了之后有些茫然的盯着房梁。

他摸了摸旁边已经凉透的床,又将窝在被子里躲暖的瑾儿挖出来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左肩灼热的疼痛。

砚韫拽来外衣披上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镜前褪去半肩,忽略浑身让人羞耻的红痕看向左肩肩窝处。

那里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此刻却显现出两朵颜色淡淡的红梅,一朵开得热烈,一朵含苞待放。

砚韫手指按在那朵红梅处,那里灼热又疼痛。

血蝶族有个明确的规定,凡历代族长必须断情绝爱。这个规定在血蝶族是人人皆知的存在,这是血蝶族自存在以来伴生的诅咒。

“凡有爱者必为爱所伤,凡有欲望者必为欲望所控,而终生死相易。”

而这诅咒承接的对象,便是血蝶族族长。

无爱则无欲,有爱则要经受欲望的反噬。而面对欲望,所能做的只有忍耐,因为别无选择。

一旦破忌,破忌者用以维持自己生命体征的治愈能力就会一点点流向引导者体内,而终身死魂消。

对于这个禁忌砚韫是清楚的,只是这一禁忌也只对拥有情爱的人有作用,砚韫从不觉得自己会拥有情爱,甚至在他成年以后九年他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却终究在时聿身边破了禁忌。

砚韫指尖摩挲着自己肩头显现出的那两朵红梅,可如今仍有一个疑问。

破忌的评定需要介质的引导,即是两人体液的交流,可他与时聿那日并非传统的……又是如何引起的破忌。

他努力回想着那日的情景,她(他)们之间所能用来作为凭借的……只有血液。

是了,他那日被刺激的太狠咬破了舌尖,又在后来时聿的进攻下昏了头脑地咬了她的脖颈,从而有了血液的交换。

那么这两朵梅转变的条件便是欲望的产生以及血液的交换。

换言之,只要他能够避免在反噬期间与时聿有血液的交换,那“生死相易”的结局便能被避免。

“生死相易么?”

砚韫嗓音淡淡地重复,平静地将衣服拉好,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里不知是藏了忧伤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陛下呢?”

砚韫出了帝宸殿问向在帝宸殿外守着的陌离,他被时聿安排来这里候着以备砚韫需要。

“不知,主子离开时没让人跟着,不过看主子走的方向,应该去御膳房了。”

砚韫也没多想,简单开口:“我去看看。”

语罢砚韫转身离开,他尽量把步子迈的和平时无异,可细看就能看出他步子仍略带蹒跚。

他精力全用来保持自己的步子了,因此丝毫没想到见到时聿后,他又该有多不自在。

不久,砚韫就走到御膳房门口,打开房门进去没怎么看到厨子小厮。

往里走才看见时聿,她果真在这里。只是她似乎在……煮面?

时聿在忙着,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就知道是砚韫来了。

毕自己在学习了怎么做之后让那些厨子都出去了,谁也不敢进来的。只能是砚韫过来了。

“来了就找个地方坐下吧。”

砚韫听着时聿的话,就真找了个桌子,在旁边坐下。

而这时时聿的面条也已经下好了,她下的不多,却也够一个人吃。

时聿将面取出来,加了些调料,配菜,最后做出来的倒也是美观。时聿抽了双筷子,端着面就往砚韫所在的桌子走去。

砚韫看时聿好了,也连忙起身,走几步让开椅子,准备让时聿坐着。

边走砚韫边开口:“陛下今日怎么有兴致下面了御膳房油烟味重,陛下若是想吃让下人来就是了。”

时聿走过来将面放在桌子上,又去旁边搬了个椅子坐下,让砚韫也坐了下去。

在砚韫坐下去后时聿就将面推了过去,“尝尝。”

砚韫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违逆时聿的话,低头尝了一口。

“挺好吃的。”砚韫笑着回答,眸中闪着光芒,挺好看的。

“那就吃完吧。”

啊?砚韫不懂了,陛下大清早过来下的面,就这样让自己霸占了?

时聿看着砚韫稍显迷茫的眼神,好心提醒:

“阿韫,今日下雪了。”

“我知道啊”

可下雪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砚韫仔细思索了一下,最近没什么国宴,也不需宴请他人,陛下的生辰也过去好些天了,这几日也不过是平常的假日,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砚韫有些迷茫的看着时聿,表情无辜又有些天真的表示他真不知道。

时聿看砚韫思索一番还没想到,也就不期待了。“行了,你吃吧。”

砚韫隐约觉着时聿不高兴,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听话的吃面。

时聿坐着斜靠着桌子,单手托腮看着砚韫吃面。

好一会儿,时聿才似是无奈开口:“今日是初雪,亦是院里红梅盛放的日子。”

“红梅覆雪,砚韫,你的生辰啊。”

听到话,砚韫正吃面的手顿住了。

红梅覆雪

他都要忘了。

娘随口的一句话让他记了十多年,而他随口一句“红梅覆雪”却让那时的太子殿下记下了。

此后每年,她都会细细看着落雪之日,认真为他置办那玩笑般的生辰。

多少年了?他不再过生辰几年了?

自从离开时聿后,再没人告诉他要过生辰,再没人关心他身体,没人告诉他,长寿面,礼物……

最初,见了冬日的初雪他还会意识到那儿戏般的生辰。逐渐的,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提及,就连他自己都给忘了个干净。

时聿只说了两句话,却瞬间让砚韫不知该如何。

他死死低着头,不断捞着碗里热腾腾的面条。有一瞬间,他好似被这热气熏染的酸了鼻尖,红了眼角,甚至滴下一滴眼泪。

为何,她还会记得?为何,只有她还记得?

他这一生得到的善意,细细想来,似乎真的,只有时聿。

不知什么时候,时聿来到他身边,不知他究竟怎么知道,自己动了感情。

时聿拉起砚韫,再低下去,就进碗里了。然后不出意外的,这人哭了。

为什么,要哭呢?

为他过生辰,不该高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