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58章九月十八

当天时聿又是处理政务,又是接见大臣,直到天色将近黄昏才回来帝宸殿。

她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

砚韫,他会是什么表情,在得知自己女儿身后……

时聿推开了帝宸殿殿门,大步往里走却见砚韫正窝在院里躺椅处小憩。

她有些失落,砚韫怎么能这般淡然。她莫名觉着心下不舒服。

时聿还是走了去,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日暮黄昏,橙红色的暮云弥漫天际,柔和的落日在他银白色长发上落下光晕,淡化了那寡淡的发色。

时聿往前几步,黄昏的光线投射在他浅色睫毛上落下浅浅阴影,那双蝶翼般的睫毛翩然,缓缓睁眸。

“嗯…陛下回来了。”

他自然地侧头靠在时聿肩上,浑身是将睡醒的慵懒。

“嗯”

时聿有些高冷的回复,又难掩其中郁闷。

“阿韫不知今日的事么?”

“今日的事?”

他好似有些疑惑,这让时聿觉着他定是不知道才这般淡然,时聿心下稍稍平缓,却听见砚韫自然地回复:

“陛下是说您为女子身的事么?我知道啊。”

“你为何不惊讶?”

“嗯…我惊讶啊。”

你就是这么个惊讶法?

还有心情小憩。

许是猜到了时聿心里的吐槽,砚韫仰头额头抵着时聿额头,一双清越如水的银灰色眸子毫无征兆地撞入时聿眼中,其间温柔如暖阳下缓缓流淌的春水,又明媚如冬日毅然盛放的红梅。

“无论如何,陛下不都还是陛下么?”

砚韫那双眸子里的温柔直直照进时聿阴冷潮湿的心间,她难得的希望这一刻暂停下来,难得的想抛下那些恩恩怨怨,难得的,想放过自己……

“砚韫”

如若我们之间没有那层血仇相隔,可否还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终究没问出来。

……

次日,时昼来了。

时聿正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听见传报头也不抬就让元音带他进来。

起先也是规规矩矩的下跪行礼:“臣弟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时聿放下毛笔,抬头对时昼说道。

“是。”时昼起身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下开口:“皇兄你……嗯,皇姐。”

“嗯,不习惯?”

“是,没有想到皇姐是女儿郎。”

时昼看着上座的人,她如今穿着稍显中性的衣衫。

没有再太紧束胸但因为长期服食药物胸部微突但并不明显。

而皇姐声音还是那种雌雄莫辨类的,再有她脸庞棱角分明,那沉稳气势端着,论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女子啊。

而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不合时宜的想起,郁姐姐似乎喜欢皇姐,那她,知道吗?

时聿可不知道时昼心中这么多想法,只是稍作安慰。

“别多心,慢慢适应就是了。”

“嗯。”

时昼回答后稍有些犹豫,还是缓缓开口:“皇姐,再有些时日,就到郁姐姐祭日了。”

九月十八,是郁青山的忌日。

时聿微垂着眸,她知道。

郁青山死在了深秋,死在了枫树盛开的季节。

那日的风极大,枫林里的枫叶掉的极多,血红色的夕阳垂暮,血红色的枫林瑟瑟,血红色的人儿失了气息,揣着血红色的梦,永远留在了那片血红色的天地。

在那般混乱血腥的战争中,郁青山的死去似是于无边湖海中泛起的点点涟漪,转瞬即逝。

她的死,所带走的除了一位活人的心血,再没有其他。

人于这世间,那般渺小。

时聿垂眸看着那份奏折,视线中却空无一物。

她想,今年的深秋的枫林肯定开得热烈,那一片片凝结着苍老枫树心火的红叶随着烈风的掠夺簌簌而落。

她已经三年没去看过青山了。

除却三年前一场她亲征的战争到过那地界,她再没去过那里。六年的征战,开国的繁忙,隐藏的忧患……这一切都绊着她,她去不了。

如今当年两军交界处已改了名,唤琅桓。一切都在迅速的变化,曾经尸骨满山的地方如今也满是生机,而那片枫林,是否还依旧?

“朕……今年仍旧去不了。”

时昼抬头看着时聿,她不知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有多落寞。

“皇姐,你已经三年没去过了……”

“如今天下大定,四下也无甚危机。我可以留在这里帮您处理政务,还有戚姐姐和温相,桉桉也……”

“昼儿”

未待时昼语毕,时聿便开口打断了他。

“还不到时候。”

“这明镜般的天下下藏着汹涌的危机,朕走在暗冰上,随时都有可能翻覆。”

“朕还走不开。”

“再等等,快了,快了……”

时聿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安慰谁。

“今年你同桉桉去看看青山,替我向她道个歉。”

时昼看着时聿面色不好,有些担心。

“皇姐……”

“没事的。”

时昼看着时聿,欲言又止。

他本不想开口,可看见时聿眼底的青黑,他终究不愿沉默。

“皇姐,你定要好好活着,这是郁姐姐最愿看到的。”

“这样,她的牺牲,才是值得。”

跟了时聿多少年,时昼多少了解她。这人强大到可以给所有人撑起一片天,可内心的伤痛,无人能治愈。

她是一张紧绷的弓,不知何时会崩断。

她时不时表现出的情绪,极端的尖锐。他总觉着,或许哪天,她真的会自裁。

而这世间,却没什么能再留住她。

他想通过郁青山留着她,尽一切可能的。

时聿低着头,时昼说的又何尝不是。

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好好活着,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可她真的,能够拥有吗?

因为她,死了太多人。她在乎的,在乎她的。

她似是一个旋涡,身边人个个深陷,伤痛,病死。若是没有她,是不是结局会好些?

而好好活着,她真的,配吗?

千番思绪,面上,她还只是说着,“朕知道了。”

之后,又是好一会儿相对无言。

“皇姐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有什么打算,她还真的没有想过,如今的她,更像是在混日子过。有多少命数,能活多少时间,她一概无法确定。

总归,还能活多久,就算多久。

她一辈子不信命,跟命斗,最终,还是要从了这命运吗?

可是,她真的,还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最终,她是否还会似是父王一般,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闱中,死去?

时聿看向窗外极尽远方,那里,不过还是城墙。

“没有多久了。”

时聿看向窗外,深秋已至,窗外无论树木花草皆开始凋零,冬,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