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师徒拜高堂
新郎身后,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庭中央摆一张雕花红木大案,案上陈列着龙凤烛、合卺酒、红枣花生等物。
四周回廊下,宾客云集,彼此低声寒暄,笑语盈盈。
太白镇的酒楼掌柜来到门外,轻挥右手,几十名博士端出千余盆热腾腾的菜食,端到各桌。
锣鼓声骤然响起,众人纷纷停下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正堂。傧相精神抖擞,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仲孙子初、欧阳婉君并肩立于堂前,面对天地香案,深深一拜。
傧相低头与新郎新娘窃窃私语一阵,而后朗声道:“二拜高堂!”
新人朝着大堂挂像又再一拜。
落花门已无更高长辈,二人拜的是门中开山师祖,欧阳落花与诸葛金乌。
“咦?”乐川不免疑虑:“公孙宁静不是他们长辈?按理,两位新人应该给她行礼才对,可此时公孙宁静去了哪里?”
乐川正思量间,仲孙子初欧阳婉君已经对拜完毕。
傧相端起合卺酒,朗声道:“饮合卺酒,百年好合!”新郎新娘各执一杯,手臂交缠,将酒一饮而尽。宾客们见状,纷纷鼓掌喝彩。
宴席开始。
丰盛的酒菜恰好摆满了四方桌,每一道菜肴都色香味俱全,酒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宾客们纷纷举杯畅饮,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然而,在这一片欢乐祥和之中,也有两桌人显得格外突兀。他们拍着桌子叹气,言语间满是不屑:“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东方兄弟尸骨未寒,她竟这么快就另嫁他人!实在是不堪入目!”
另一道人也跟着叹气道:“唉,两人本是师徒关系,还各自成过亲,如今居然敢大张旗鼓地举办婚宴,这成何体统啊?”
一位黑袍老人微微摇头,冷笑道:“这妇人品性邪恶,丈夫去世没多久,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婚嫁,简直是祸乱纲常,倒行逆施,让我们武林中人都跟着遭人耻笑,说什么武林尽是些下流好色之徒。”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渐渐传入了堂中众人的耳中。
顾慕侧过头,在乐川耳边小声问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呀?”
乐川低声回道:“这新娘,是新郎的师父。”
顾慕闻言,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堂中央的新人。
乐川挠挠头,接着说道:“不过说来也奇怪,在曹州的龙王庙里,新郎明明被梁子裕刺死了,我还记得当时他的心上人哭得肝肠寸断,怎么现在又能死而复生?”
顾慕又低声问道:“什么?新郎原本就有心上人?那他师父难道愿意嫁给他做妾?”
乐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师姐,要是娶妾,可不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这时,几名落花门弟子走上前来,试图制止桌上那几人:“各位不知内情,还请不要胡言乱语,扰乱人心!”
桌上这几人正憋着一肚子气,见有人来制止,仿佛找到了出气口,纷纷站起身来,对着落花门弟子怒道:“怎么?做了这种事还不让人说了?敢做还不敢当吗?”
仲孙子初听到这话,语气中满是不屑:“你们是何门何派的?竟敢在我的婚礼上闹事?”
闹事的八人之中,其中一人中等年纪,身材高大,英姿挺拔,朗声道:“我无门无派,名叫袁兴,我等看你不惯,在此说你几句,又如何?”
仲孙子初顿时火冒三丈,怒声说道:“我落花门诚心诚意摆下流水席,盛情邀请武林同道来见证我俩的婚礼,你算哪来的乡野村夫,竟敢擅闯我落花门?”
此言一出,宾客们不禁哄堂大笑。原来,袁兴乃是中原有名的豪侠,他手持一柄八尺吞月刀,北抗突厥,南挫南诏,威名远扬,在大唐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日里,他行侠仗义,锄奸除恶,深受百姓爱戴。
而仲孙子初涉入江湖时日尚短,不明世事,言语稚嫩,这才惹得众人发笑。仲孙子初被宾客们笑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欧阳婉君及时出面打圆场,她对着闹事的几人拱手行礼,说道:“几位大侠,妾身久闻你们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妾身何处做得不妥,惹得几位大侠不高兴了?还请多多包涵。”
袁兴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道:“我们这几桌人,都是你前任夫君东方靖的生前好友。我们看不惯你夫君刚刚离世,你便急着再嫁他人,如此忘情负义之女,又怎能担当落花门的门主之位?”
欧阳婉君心中暗念:“真是岂有此理,落花门快被灭的时候你们不来行侠仗义,现下却关心起我当不当得门主?我与靖哥哥相好十余年,怎么没听他们提过你们一嘴?见都没见过靖哥哥,还敢自称亲朋好友,不知廉耻。”
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回应道:“原来是靖哥哥的好友,妾身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担待。我落花门早有门规,历来门主以东西两主为重。如今东方哥哥已逝,妾身独自一人难以扛起落花门的重任,所以另择贤者共同治理,不知你对此有何异议?”
袁兴猛然拍案震得碗碟铿然,吞月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虬髯随怒喝声根根颤动,言语咄咄,高声道:“另择贤者,那也不必是你徒弟!”
欧阳婉君毫不畏惧,轻笑道:“妾身摆下这宴席,就是要大大方方地告诉整个武林,我欧阳婉君嫁给自己的徒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靖哥哥临死前特意交代,日后只要是为了落花门好的事,就千万不要受他那些所谓猪朋狗友的干扰。他泉下有知,看到妾身为了落花门尽心尽力,不管做什么,他都会为门中感到高兴的。”
欧阳婉君这番话,借着东方靖之口,暗骂几人是猪狗,气得他们咬牙切齿。
还未等几人开口反驳,欧阳婉君又接着说道:“诸位既然自诩是靖哥哥的故友,那之前落花门遭逢大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有一个出手相助?”
这几句话说得几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傧相见状,连忙出言圆场:“来者是客,既然大家赏脸来吃酒,那就和和气气、高高兴兴地吃。都坐下,都坐下。”脸上堆满了笑意。
欧阳婉君瞪了袁兴等人几眼,便挽着仲孙子初的手臂,回到红木案前,开始斟酒,准备向众位宾客敬酒。
仲孙子初那是既开心又难过,自己师父当众说出她就是要嫁给自己,有说不出的甜蜜,但是她不停地悼念亡夫,一口一个靖哥哥,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袁兴几人脸涨得通红,他们本就是为欧阳婉君嫁徒而来,要大闹一场,没料到这位女子如此能言善辩,不但说她不过,还被当众羞辱,这酒,也吃不下肚,几人愤然离场。
顾慕之前听乐川讲过落花门的兴衰历程,看着袁兴等人挥臂踏步出门,不禁为落花门松了一口气,对乐川说道:“欧阳门主胸襟坦荡,一心为门中事业着想。有她主持大局,经营几年,落花门必定会有起色。”
乐川看着远处的欧阳婉君,回应道:“在曹州的时候,欧阳门主总是哭哭啼啼,做事瞻前顾后,所有主意都由东方门主拿定。没想到,如今她竟有如此威严和魄力,看来落花门有救了。不过,日后她嫁徒之事,恐怕还是会被江湖中人诟病。”
顾慕莞尔,说道:“爱便是爱了,敢恨是本事,敢爱又岂不是本事?嫁给喜欢的人,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所谓?”
乐川感慨道:“若江湖人人都像师姐这般开明,绝不会有诸多爱恨情仇,只怕,大部分人都像是袁兴大侠那般,他所见之事,只要他认为不平,便是不平。若不是今日欧阳门主处理得当,两方定会要在此较量较量。如此江湖,无类无道。”
顾慕垂眉,喃喃说道:“无类无道,之前在常州茅山,你也跟我说过,江湖大道你我从未见过,不可让我死。不知这人间,还有没有大道?”
短短几年间,乐川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对于大道的追求虽然还未心灰意冷,但也觉得希望渺茫。他夹起桌上的一颗红豆,放到顾慕碗里,轻声说道:“以前我希望能和师姐一同看遍世间沧桑大道,现在只盼师姐能够平平安安。”
顾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道:“你闯荡江湖还没几年,怎么心性变得如此脆弱,可别让师姐看不起你。”
乐川哈哈笑道:“要让师姐看得起可不容易,来,再吃一颗红豆,给你调一碗小米红豆羹。”说罢,又夹起一颗放到她碗里。
顾慕说道:“那师姐得多谢你啦。”用食指敲了下乐川脑袋。
乐川笑而不答,心中念道:“师姐看透红尘,生死不惧,光明磊落,境界比我高得多,我贪生怕死,记恩记仇,自当是市井小人。我要看世间大道,只需看看师姐便足矣,可师姐若是想看人间大道,那可就难了。”
碗中红豆在米羹里沉浮,恰似星火,顾慕耳垂上的胭脂色,比案头合欢花的花蕊还要艳丽三分。
此时,欧阳婉君和仲孙子初已经端起酒杯,从主楼的东北方位开始,一桌一桌地向宾客敬酒。宾客们有的佩服欧阳婉君的气魄,有的钦佩她的坦荡。年轻一辈的人更是心生仰慕之情,甚至想要拜入落花门。
那些女冠不禁喃喃自语:“问世间情为何物?只盼能像欧阳门主一样,不顾世俗眼光,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众人都对夫妻二人大笑碰杯,送上祝福,递上祝钱。
二人回绝祝钱,笑脸回迎,待敬到乐川时,欧阳婉君更是深深作揖,说道:“大恩人,两助落花门,妾身永世谨记。”
把乐川吓一跳,他忙回礼道:“哪里哪里,明明是门主先救我一命,你我两不相欠。”
说完,欧阳婉君、仲孙子初、顾慕、乐川四人将酒一饮而尽。
乐川本就不胜酒力,这一杯酒下肚,顿时头晕眼花,天旋地转,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欧阳婉君、仲孙子初和顾慕都知道乐川不会喝酒,纷纷出手将他扶稳。顾慕更是被逗得捂嘴轻笑。
一时间,众人动筷吃饭、喝酒划拳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欧阳婉君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不禁想起三年前落花门门庭冷落、破败不堪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师祖欧阳落花创立门派至今,落花门一直走下坡路,到了自己手上,已是奄奄一息,东方靖的中道殒命,更是让门派雪上加霜。
好在如今门中弟子众多,至宝归位,亲朋好友齐聚一堂,真是喜上加喜,她看着身边的人,心中满是温暖,真想将他们拥入怀中。
抬眸细看顾慕,见她顾慕肤色如新雪初霁,白肌泛柔光,眉目似描,鼻梁秀挺如雕,朱唇微启若含丹砂。
欧阳婉君不禁开口说道:“乐兄弟,你心上人可真美。”
乐川此时酒意正浓,神情恍惚,看着顾慕说道:“那是自然,我师姐人美心善。”
听了这话,顾慕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得知顾慕是乐川的师姐后,欧阳婉君对他们又亲近了几分,问道:“你们二人何时成亲?妾身到时候一定会到场祝贺。”
一阵微凉的春风从窗外轻轻吹入,这一问顿时让乐川酒醒了三分。他连忙回道:“师姐就是师姐,师姐救我的命不下三次,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哪敢有非分之想?”
欧阳婉君玩味地笑道:“到时候你师姐嫁给如意郎君,你可别哭得把长城都塌了。”
乐川挠挠头,笑着应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长城那自然是要哭塌的。”
此言一出,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顾慕的耳垂更是红得滴血。
四人又寒暄了几句,乐川这才从欧阳婉君口中得知,仲孙子初在曹州龙王庙里被梁子裕刺中胸膛时,神台恰好撞到了他的玉枕穴,导致昏厥过去,但性命并无大碍。
此后,因为东方靖的突然离世,欧阳婉君日夜以泪洗面。与她共患难的仲孙子初和公孙诗雅心疼师父,便日夜陪伴在她身边。
忽而一日,公孙诗雅不知为何自门中消失,从此便由仲孙子初舍命相陪。
期间,公孙宁静传授《玄天印》、《痴心情长扇》给欧阳婉君时,仲孙子初都躲在一旁偷看,久而久之,他也学得扇功大半。
二人相处一个多月后,感情逐渐升温,时常偷偷躲到山中约会。
而公孙宁静收到线报,称抒怀阁弟子在剑南东道出现,于是急忙赶去剑南西追杀,至今未归。
仲孙子初见欧阳婉君每日处理帮中事务,身心疲惫,担心她会像前任帮主司徒正明那样,因心力交瘁而死。他心疼欧阳婉君,想要帮她分担帮中事务,可他在门中无权无势,门徒们不听从他的号令,即便想分担,也力不从心。
于是,欧阳婉君便决定和他成亲,让他担当左门主,在门中拥有一些实权,以便日后能够分担事务。
这才有了今日这场盛大的婚礼宴席。
“报!!”大堂门外,一名落花门弟子高声呼喊着,匆匆赶回主楼,在门前停了下脚步。
仲孙子初见状,问道:“什么事?赶紧说。”
可那名弟子不语,现在门前双眼瞪得如死鱼之眼。
仲孙子初又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话音刚落,门前的弟子缓缓向前扑倒。这时,众人才看到他背后赫然插着一把八尺吞月刀。
众宾客见状纷纷站起身,这把刀是谁的大家都清楚,袁兴去而复返,定是心怀愤懑,血雨腥风将至,各人做好准备。
袁兴的声音在门外如约而至,说道:“好一对狗男女,好计策,好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