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古寺暮云低
黑衣人在四人面前踱步,将长剑插回鞘中,指着官兵领头缓言:“我跟踪这伙蠢人七日有余,为的就是找个好由头对他下手。”
阿依夏木跪于地上怒道:“你杀光他部下,又故意留几个活口回去报信,都不过是为了逼我出手救他。”
黑衣人哈哈笑道:“不错。我听闻坎图夫人爱惜羽翼,侠义心肠,怎会对他不管不顾?”
领头听闻,忙跪地朝阿依夏木说道:“在下愚钝,居然七日都不能察觉被人跟踪,耽误坎图夫人,罪该万死。”
阿依夏木侧头对领头说道:“不怪你,此人武功远在你之上,就算他跟上你们一年,怕你们也难以察觉。”又转头问黑衣人道:“你费尽心思引我出来,是要做甚?”
黑衣人笑道:“我有一事相求,带我去见你丈夫。”
阿依夏木问道:“你一介中原汉人,敢去见云南的大将军?除非把头挂在腰上。”
黑衣人笑道:“金发碧眼的波斯侠客都出现在云南,我一名中原客去见谢将军又有何奇?”
阿依夏木丈夫谢伟儒乃当今云南征北大将军,手握重兵,时常攻打剑南、黔中两道,对于云南来讲,他尤为重要。
而黑衣人,单是跟随二百来人行军七日不被察觉已是不易,能以一敌百并且直取头领,其武功可见已是匪夷所思,他现在以阿依夏木、头领二人要挟去见大将军,若是对将军不利,致使云南损失一员大将,可就不是私人恩怨的事情,关乎整个云南存亡。
可如今阿依夏木和领头都已受伤难起,想不答应都难。
“我猜作为大侠的阿依夏木自然不愿,要以死报夫。”听到这里,乐川忍不住插话说道。
顾慕看着乐川咯咯笑道:“你定是大戏看的太多,以至于什么都想以死来报了。”
乐川又道:“阿依夏木自诩大侠,定有些侠客风范吧?”
顾慕轻嗯了一声答道:“她其实......大概也不太喜欢她丈夫。。”
乐川笑道:“师姐,她不喜欢自己丈夫这回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想,有人通风报信,来救人的不是她丈夫的手下,而是她自己。她被黑衣人要挟,久久无人来援,即使她之前说话多么有强硬,这下子都没了底气。”顾慕眼眸下瞥,慢慢端起一杯茶,继续说道:“她说一句‘我就算带你去到将军府,也见不着那个风流鬼,他说不定在哪家红楼里痛快着呢。’之后,任凭黑衣人怎么激怒,也不再说话。”
乐川说道:“难怪你说她不喜欢丈夫,谁能喜欢一个整日在红楼里的丈夫。”
顾慕轻笑瞥眼乐川说道:“这话你少说,你以后娶了美娇娘,只怕也是整日坐在大戏楼里,老婆儿女生得什么样,全给忘了。”说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乐川顿时涨红了脸,低下头说道:“我......我其实也没那么爱看戏。”
顾慕笑道:“还说呢,你回长安,死到临头了还去风吟楼里看一整晚大戏。”
乐川惊讶,说道:“师姐怎么这事你都还记得?”
顾慕灿烂如星河般的双眸盯着乐川说道:“生死患难,时时刻刻我都记着呢。”
“其实当晚在风吟楼里,戏台上边唱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只怕师姐你救不回来,手心都在冒汗。”乐川说道。
顾慕拉着乐川耳朵说道:“师姐被你救回来啦!”
乐川低下眼眸道:“是杨先生和纯阳道人救的,我...关键时刻我还把你弄丢了。”
顾慕柔声道:“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见得到杨先生和纯阳道人?”
乐川只是看着顾慕,一言不发。
顾慕轻笑,说道:“云南的故事我还没说完呢。”
阿依夏木答应带黑衣人去将军府后,黑衣人不依不饶威逼士卒领头要跪下向顾慕道歉,并发誓不再打她主意,不然他和阿依夏木都葬于此林。
怎知头领根本瞧不起中原人,更不可能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黑衣人耸肩笑道:“无药可救。”左手轻挥,领头惨叫倒下。
阿依夏木忙转身扑救,只见领头倒在地上双手捂喉,双目露白,咳嗽连连,嘴角渗血,看来命不久矣。
黑衣人只是手腕微转,竟已发出一枚三寸长的钢针,给领头喉咙来了个对穿。
阿依夏木怒极,厉声说道:“他只是不愿就范,你竟又杀了他!!”
黑衣人笑道:“我已用他将你引到此地,他本来就是一个死人,还装清高大义,还有何资格在我面前拒绝?”
阿依夏木沉声怒言:“不可原谅,不可原谅!”青筋暴起,双目红肿,喉头咕咕作响,似乎要吐出什么。
就在顾慕与黑衣人疑惑之际,阿依夏木抬头“噗噗噗”三声吐出三枚极快的毒针,一枚射向黑衣人,另外两枚直指顾慕与杨婉。
乐川听到此,说道:“频频口吐毒针,阿依夏木枉称大侠......”忽地想起一个人,便是热依拉,她们二人同姓,同为西域人,而且都会将剧毒之针藏在喉间,难不成热依拉在曹家叨念的阿娘便是阿依夏木?看来热依拉竟是云南大将军之女,她又怎么出现在中原?
顾慕说道:“有侠义精神便可称大侠,她武器皆毒针,自是不太相称。且黑夜里,她所吐毒针竟然泛出紫色光芒,定是剧毒无比,黑衣人丝毫不顾自身,而是疾驰到我身前,由于他距我较远,情急之下,剑使刀招,用的居然是月影刀式。”
“清澜刀法?”乐川惊呼。
顾慕点头说道:“不错,我当时正吃惊,黑衣人也察觉到我表情变化,他怕自己身份暴露,撂下一句‘阿依夏木老太婆好身手。’便隐没在密林里。”
“他会是谁?”乐川问道。
顾慕双眸盯着乐川,问他道:“师弟,你在杭州埋下的确确实实是赵明庭?”
乐川接话:“你是说,你在云南遇见的黑衣人便是赵明庭?邵州事了,我们同去杭州野水之畔找到他坟,是也好,不是也好,咱们都将他掘出来看个清楚。”
顾慕点头,说道:“嗯,他虽故意沙哑,可语气还是变不了,与阿兄一模一样。”
乐川苦笑摇头说道:“赵师兄真是阴魂不散。”
顾慕不解他为何说这句话,乐川便将茅山离别时,在南海山庄所遇跟她说了。
顾慕若有所思道:“难怪你我能在两地同见两个阿兄,刘长青那厮竟然可以将木人化作真人模样,叫你我难以分辨。”抬起茶杯,又说道:“在云南所遇的赵明庭恐怕不是木人,他多次出手救我,内功极深,不是木人所能模仿,又怀阴阳剑法,若不是赵师兄,又会是谁?”
乐川挠了挠头,说道:“赵师兄神出鬼没,生死自料,真是难以捉摸。”
赵明庭曾在杭州小镇被官差乱刀斩至重伤而毙。
又以木人之身于茅山南海山庄与乐川短兵相接。
现如今竟然再在云南化作黑衣人救顾慕于水火。
顾乐二人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只好罢休,说起分别后的往事,二人分别之后,乐川北上,而顾慕西行,一年间,都看了诸多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二人有说不完的心里话,聊不完的故事,一直说到四更时分,才各自倚门而睡。
直到第二天被德清念经吵醒。
德清面向庙中之佛,盘膝而坐,念道:“世间烦扰三千,吾本已剃尽之,今复涉红尘凡世。此乃吾凡根未绝欤?亦或吾佛性未通耶?吾此生侠义肝胆,不堪见世道之不公,不忍视世间之疾苦,不能容奸佞之徒鱼肉百姓却逍遥法外。此江湖,本当豪杰并起,侠者纵横,奈何今时,竟为权势与贪欲扰得乌烟瘴气。”
顾慕昨晚听乐川说了邵州的事情,通络他们二人为何在德馨坊与扉半霞相斗的来龙去脉,能听出德清所念乃如今邵州状况,不难听出德清所说的便是今日邵州之事。
顾慕说道:“再到邵州府,问个清楚明白。”
谁知邵州府大门紧闭,旁边的德馨坊也已闭门谢客,可两个地方中间的青石大道上斑斑血迹还清晰可见,那是德馨坊赌鬼被顾慕斩杀所留。
三人见此情形,忙往城外伊疑寺赶,果不其然,伊疑寺也不再开坛讲经,而从寺庙中供香下来的百姓依然不少。
乐川上前问一名香客明露去了何处?
香客哭丧着脸说道:“寺中高僧马上要走,我们难得有灵佛,现下都要没了。”
三人不解,乐川问道:“他们为何要走?”
香客表情由哀转怒,双目渐渐凶狠,骂道:“伊疑寺方丈见过如来,造福我们邵州百姓,为百姓道破天机,所以惹怒天庭,玉帝派下两名恶鬼,屠戮高僧,擒杀香客,明露方丈说他若是在此逗留,恐怕会连累邵州百姓,只好只身赴西天请罪,以求邵州百姓安宁,所以要伊疑寺僧众带走。今日便是我们邵州最后一天给伊疑寺上香,以后想上香,也没机会了!”
顾慕咯咯笑问:“玉帝派下来的两名恶鬼,都叫什么名字?”
香客说道:“一个是白发妖,一个是僧妖,都是吃人的恶鬼!你们最好也......”忽然注意到乐川与德清,他脸色微变。
听着,乐川忙从怀里掏出六根香,分给德清三根并说道:“走,趁明露方丈还没离开,我们也去伊疑寺里求个福。”
他们二人一人满头白发,一人又是和尚,正是香客口中的白发妖与僧妖,乐川此举避嫌,惹得顾慕捂嘴轻笑。
三人别过香客,往伊疑寺里赶。
果然寺里除了络绎不绝的香客,再也见不到一个僧人,明露说即将要走,恐怕早已弃寺逃了几日。
德清说道:“阿弥陀佛,官寺勾结,做这些勾当由扉半霞、明严、明余三人持武镇守,如今三人死的死伤的伤,明露又不会半点武功,只怕邵州他们再也待不下去,想转移到他处。”
“这帮人吸干邵州百姓的魂血,现如今又要到别处去害人,可不能让他再有动作,我们快去找。”顾慕说道。
三人跃到寺后院,僧宿已经人去楼空,被褥、席子都被带走,只留下一张张空铺。
德清上前,以食指掂起铺上的灰尘,说道:“寺里僧人时时勤拂,而这床铺已经起尘,恐怕他们离开已经有两三日。”
又来到藏经阁,乐川一直好奇,他那日游荡到此在寺中引起大骚动,如今再次造访,想一探内有何乾坤,抬手推开大门。
阁内昏暗,光秃秃的墙面上一本经书也见不到,而光滑的木地板漆有一幅巨大的图案,似是一个阵法,阵中央悬有四根铁链,链上套有铁环,环口恰有人手脚腕大小。
虽现下是大白天,而藏经阁其内阴森可怖,乐川说道:“难怪我当晚路过此地时,明严老秃驴多加阻拦,恐怕这里就是他修炼《鬼言经》的吸魂阵法。”
三人沿楼梯上到二楼,层板中央躺着一名黄袍僧人,他胸口竖插着一柄长剑,双目紧闭,应该死去多时,而他身边跪着一位老僧,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正为他超度。
“池悟大师!”乐川脱口而出。
而地上中剑而亡的和尚,正是与池悟同来邵州的随身武僧,道净。
池悟变得面黄肌瘦,双颊深陷,目斜无神,乐川的呼唤他也无甚回应。
德清见状,来到池悟身后,伸出手掌轻推,送出内力,池悟这才深深吸一口气,德清单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池悟老方丈幽闭此处多时,不食不饮,我们若是再迟来一些,他恐怕要和那小和尚一同圆寂。”
各人定睛,二楼层板上同样也漆有炼魂阵,而道净所躺,正是大阵中央。
池悟双目游离,神情呆滞,左看一眼德清,右瞧一眼乐川顾慕,双手合十说道:“你们都中计了,此地凶险,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