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鸦鸣 作品

31. 健忘鬼

裴砚之故作深沉,这个问题似乎对他来说很难回答,或者说是难以启齿。


最后,他从唇齿间漏出含糊的一句,“嗯……是也不是。”


我见过你。


在梦里。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吉利,我也曾说过要避谶。但是,在我的梦里,你死了,就倒在我的面前,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醒来时枕巾都是湿的,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所以第一次在素帛居见到你,我很害怕。


你就那样站在我面前,笑靥如花。


活像索命的女鬼突然还了阳。


茶盏里的月亮已经西斜到边缘,温棠梨等了好一会就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温棠梨忽然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


“裴砚之!”她倏地站起,脸色红润,倒像是着急了,“你大半夜的耍我呢!”


温棠梨叉着腰问他,语气中倒多了些蛮横,她认为裴砚之在耍她玩,在一个这么冷的晚上把他喊到这种地方,还给出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分明白天也可以问的。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温棠梨皱着眉头,欺身上前。


“不是。”他答得干脆。


温棠梨立马追问,“那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她凑上前。


“不记得我了?”裴砚之的指关节抵在她眉心。“我才不告诉你,健、忘、鬼。”


细细想来,裴砚之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很奇怪。别人都是走进她的生活,反而裴砚之是架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撞进她的生活里。


温棠梨实在想象不出,这般恣意妄为的人,平日里该是如何与旁人周旋。


“去睡吧,想知道的话,我明天来找你。”


温棠梨的思绪被骤然掐断。她暗自腹诽:这人莫不是个傻子?话说到这份上,谁能睡得着?


可奇怪的是,那夜她竟睡得格外安稳。


直至天光乍破,温芷筠捏着她的鼻尖调侃,“哟,五妹,做什么美梦呢?嘴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才没有。”温棠梨去捂她的嘴,反被拽进被子里闹作一团。


待云鬓散乱、衣带半解地歇战时,两人隔着一床狼藉对视。不知谁先笑出声,霎时间满室琳琅。


诗会落幕后的休沐日,白鹿书院难得沉寂下来。


温棠梨懒懒地倚在窗边软榻上,乌黑的发丝于脑后优雅盘起,如墨云轻拢。几缕碎发自然垂落,莹润的坠饰随着她翻书的动作晃动。


案头的青瓷盘里,桂花糕只剩零星几块,金黄的碎屑沾在她指尖,在阳光下泛着蜜糖似的光泽。


床榻上摊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本上多了几滴糕点的油渍,至于素帛居的账册,她确实翻过了,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绣墩上。


“小姐,有人要见您。”门外的侍女怯生生地将话传了过来。


话本子“啪”地合在膝头。


这般小心翼翼的语气,想来也不是燕鹤明。更非燕灼那个自来熟,毕竟如果是她的话,便会直接热络地推门进来了,那会这班规矩地守在门口。


温棠梨用最快的速度将话本子藏在账本中,将案头散落的食物残渣拿帕子擦拭干净。


做足这一切准备后,温棠梨润了润嗓子,轻咳出声,“进来吧。”


来者是一位青年,穿着朴素,一件黑色的长衣,腰间长长地坠着一根布带。温棠梨认得他,他是温晋身边最得力的长随,向来寸步不离主子的青梧。


“五小姐安。”青梧躬身行礼,“温老爷请您去府内一叙。”


“今天?”


他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是。”


可是今天裴砚之也会来找自己。温晋真是会挑时候。可转念一想,裴砚之是个惯会戏弄自己的人,他没准就是随口一说。


“好,你且去门口侯着,我稍作整理就来。”


温棠梨倚栏下望,青梧亭亭玉立站在楼下,他长相不赖,据说是母亲是舞女,他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站在门口倒像是个活招牌。


青年扬起下巴,忽地抬首,四目相对的刹那,那目光倒像是正在说,“请快点下来吧温五小姐,我在等着你。”


温棠梨将临雨喊至身前,交代了一番。


临雨的眼睛中满是忧虑,她年纪也大了,体能不复从前,温棠梨也不想她多跑动。


“小姐,老奴随您同去吧。”她声音沙哑,像雨中枯荷。


“嬷嬷且安心,无妨。你就待在素帛居,若是裴二公子来了,便就告诉他我的去向。”温棠梨安慰她。


望着空荡荡的庭院,燕灼已在尚衣局拘了月余,燕鹤明有自己的燕府,不会常留素帛居,所以温棠梨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留在素帛居。


临雨轻叹了一声,苍老的手指执起了木梳。


梳齿穿过青丝如涉溪水,临雨为她梳起了精致的发髻,几根乌黑亮丽的麻花辫垂于肩头,发间点缀的花朵、珠饰灵动又雅致。


“好了。”临雨将鹅黄色的小腰包系在她腰侧,忽然怔住。


铜镜里映着的明艳少女,临雨欣慰地看着她。她长得像江今禾,笑起来的时候最像。


不过江今禾穿得素,临雨把温棠梨打扮得就像是盛开在春日的花。


她想到,江今禾如果穿粉色襦裙是不是就是这种模样。


“小姐今日……很漂亮。”临雨突然哽住,“漂亮,就要多打扮自己啊。”


温棠梨转身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还是嬷嬷手艺好!”


“好啦,去吧,注意安全。”


马车轱辘碾过石砖,温棠梨轻挑纱帘。


“温五小姐,我们的动作可能需要快一些了,晚了,温老爷会生气。”青梧说完,他扬起马鞭。


马蹄声急,惊得蹲在粮铺门口剥莲子的孩童们一哄而散。


竹筐翻倒,青碧的莲蓬滚到路中央,被马车的轱辘碾出嫩白的芯。


温棠梨一个趔趄,撞到车板上,还好有一块软布垫着,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一个家仆都敢欺负到她头上了,她心里明白,青梧这是在怪她故意拖延时间,收拾得慢呢。


青梧不扶着她,温棠梨眸子一翻,两步跳下了马车,许久未回的温府还是如此……富丽堂皇。


府门前,三小姐温馨早已候在那里。她见温棠梨下车,眼中倏然亮起光彩,几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五妹,我知晓了你在白鹿书院的所作所为,想必父亲也是因此找你。”


温馨忽然贴近温棠梨耳边,气息温热,“父亲这次单独找你……”她声音渐低,却字字清晰,“你要小心。”


温棠梨心里暗自盘算着,白鹿书院那点事,也值得温晋大动肝火?难不成是因为她没拔得头筹?可那魁首之争的确是他技不如人。她也没办法,反正她年轻,还能继续参加下一届,迟早能拿到一次魁首。


这老头子活了半辈子,怎么反倒越活越回去了?年纪那么大?心眼这么小?


正厅门前,那股熟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温晋永远都是这副做派,非得把会客的地方布置得像三堂会审似的。温棠梨撇了撇嘴,每次她来,这位父亲大人必定端坐在太师椅上品茶。


这次也不例外。她故意放慢脚步,心想:若是拖到他茶盏见底还没进去,温晋岂不是要端着空杯子干坐着?那场面……倒是有趣得紧。


温晋还是不够气派,他要是把正厅建得大一些,她此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走到了父亲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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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见过父亲。”温棠梨规规矩矩行了个全礼。


“我本来不想管你了,但是这件事情你做的太过了。”温晋重重地将茶盏压在桌上。


“砰!”


茶盏重重砸在案上,震得茶汤溅出几滴。


温棠梨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父亲这话从何说起?女儿做什么了?”


温晋额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齿,“我说最近那个太傅怎么用这种眼睛看我,真是见了鬼了。”


哦,原来是张信那事啊。


“你找人把他手废了?!!你怎么敢的?”温晋声音陡然拔高。


温棠梨满脸茫然。


“等等!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温棠梨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害朝中重臣的子嗣的事情呢。


她与张信纵有龃龉,但绝不会做这等狂悖之事。


“谁说的?”温棠梨问他。


“张信。”温晋沉声道。


这个答案从父亲口中说出时,她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是他确实没有诓骗自己的理由。


“所以,白鹿书院不准去了,在府中静思己过,待风波平息。”温晋道:“我这是为了你好,朝中的风言风语很快就会扩散开,继而疏远也是,百姓也是。”


“父亲当真是为我筹谋?”她突然轻笑。


“若女儿当真闭门不出,坊间岂不坐实了传言?朝中百官岂不是只能听见温家放出的真相!届时女儿岂不是成了您的一手废棋!一个温府不受宠的庶女换了当朝太傅府最受宠的嫡子!精细的商人,如此的算计,不愧是父亲您啊……”


她故意拖长尾音,看着温晋猛然僵住的脊背。


温棠梨质问道:“我没有做的事情,凭什么要我担责?”


“今日你出不去温府的门。”温晋话音未落,几名家仆如锁链般封住门庭,将出路堵得水泄不通。


“父亲!”温阮喊道。


温馨携着温芷筠姗姗来迟,三人不约而同地挡在温棠梨身后。


温芷筠柳眉倒竖,红缨枪枪穗刮过家仆面门,她大喝道:“滚开!”


她的气场太强了,家仆们面面相觑,竟一时忘了谁才是这府邸真正的主人。


“还愣着作甚?”温馨忽然侧身,在温棠梨耳边轻声道:“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你们在干嘛!快拦住她!想死吗!”温晋勃然大怒,家仆们如梦初醒,正准备扑上去。


混乱中,温棠梨忽见青梧挤进人群,趁人不备猛地伸腿绊倒身旁小厮。在众人惊呼声中,他佯装跌倒,与另一家仆撞作一团。


当温棠梨从他身侧掠过时,少年紧闭双眼,唇角却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温晋看着温棠梨落跑的背影,他的视线忽然被温阮三人挡住,温晋的声音陡然低沉,问:“你们要背叛我吗?”


“继续追。”这是温晋给家仆们下的命令。


温棠梨跑到门口,身后吵吵嚷嚷的声音很快袭来。


她喘息着停在府门前的石狮旁,鬓边碎发已被汗水浸透,贴在瓷白的脸颊上。


“温棠梨!”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蓦然抬头,只见长街尽头,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玄衣猎猎,高束的马尾在风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他俯身策马,玄色衣袖被风灌满,马蹄声近的刹那,他猛地勒缰,黑马前蹄高高扬起,在少女面前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说罢,他伸出了手。


温棠梨没毫不犹豫地搭上自己的手。


裴砚之手腕一翻,五指骤然收拢。


温棠梨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回过神她已稳稳落在马背上。


“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