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休妻

父亲书房的地砖共有一百零六块,元肄左手边的地砖缺了一角,右手边的则是边线处凹凸不平,而他膝下的这几块却正好平整。


这是元肄自小总结出来的经验,因而从小他要跪时,总跪在这方寸之地。如此,便能少些苦痛。


但此时元肄盯着这些青灰青灰的地砖,满眼满眼都是暗沉的青灰色,却宁愿跪得更痛些。


他鼓足勇气,说:“儿子不愿意。”


“哦?”他的父亲问。


“儿子与她几年夫妻情分,不愿因为这样的小事断了,这也并不是她的过错。”


“小事?本命中的妻有七去背来我听。”


元肄攒拳,仍是没有松口,“您让我广纳姬妾开枝散叶,我也做到了。”


“这是两码事。”


元肄从地砖前抬起眼睛,望向身前高大如山,负手而立的元欢,问:“为什么?”


元欢的脸皮没有丝毫颤动:“因为我要把皇太女嫁给你。”


元肄的眼里有风暴扫过,他顿住须臾,元欢照旧挡在他身前。


父亲叉开腿高高俯视,儿子跪地低处仰视。


元欢的浓眉长髯之间赫然眯长了双眸,颇有狼顾鹰视之感,他不需要再说什么,自有一股气压威逼着元肄去说。


“为什么……”


元欢却长长一叹:“这点头脑怎么当我的儿子?她不嫁给元家人,还能嫁给谁?”


“不。”元肄有些发抖:“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难不成是你老子我吗?”元欢忽然抚须长笑。元肄看着父亲的笑容,只感到心里发怵,头皮发麻。


元欢咋着舌,像是真的掰着手指头认真考量过:“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样也未免做的太绝了点,以后史书上怎么记我?”


元肄心里的震惊到了极点,只他还是努力摇头:“不,可还有二弟,他还没娶妻,年岁也可,为什么要是我?”


元欢又叹:“肄儿,你是我的长子,怎么总是这样蠢笨。你是定安公世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我为什么要绕过你选你弟弟?”


他绕着元肄踱步子:“肃儿么,虽然像我,但他名声不好,又是次子,让他娶了公主,岂不是让你们兄弟阋墙?”


他口里说着“公主”,全然忘了沈星澜已经被封皇太女,又说元肃名声不好,更是忘了元肃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元肄虽然仁善,但头脑并不笨,在这几息之后已想明白了许多,他说:“我对这些根本没兴趣,也不在乎谁当皇帝,我怎会与他阋墙,反倒是二弟,你不怕他会对我有嫌隙吗?”


元欢道:“他不会。”


“因为他是您的儿子。”元肄道。


元欢道:“我自然了解他。”


元肄盯着元欢:“您只是不喜欢他。”


元欢俯视,极高的眉骨碾压眼眶,将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碾入晦暗里。他没否认,那便是承认了,但是承认又怎么样呢?他是父亲,怎么样都是对的,喜怒都由他,因父亲是权威。


元肄捂着头:“儿子不明白,就算把皇太女嫁给我又如何呢?您要以此改朝换代吗?可那时,那时您仍然做不了皇位。”


“你父亲我是不行了,我老了,当个丞相也就罢了。”元欢很坦诚:“但我的子孙必须登基,天下必须姓元!”


“肄儿,你不是这么蠢笨的人,我们做到这一步,要么登高跌重,要么一步登天,没有余地。”


“其他人有退路,但我们元家没有。我退了,你退了,明天抄家夷三族,就会落在我们头上!古往今来,做到我们这样的权臣,身前是大位,身后是悬崖,肄儿,你应当知道。”


元欢的手按在元肄头顶:“肄儿,父亲是看重你,你是你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凭着这点,就与别人不同。那个于氏,多年无所出,留她何用?就你还当个宝似的捧在手心里!你是我的儿子,决不能这么妇人之仁。”


头顶沉甸甸的,父亲掌心的凉意似乎穿透层层头发到达颅顶,直凉了整个头脑。元肄在这重压下,不由自主地弯了脖颈。


元肄打了帘子出来,对上了元肃的视线,后者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院子里,不知站了多久,又听到什么没有。


元肄的表情僵了,然而对面的元肃神态如常,“结束了?”他问。


“嗯。”元肄答。


元肃点头,迈步要上台阶进书房,错身时,元肄问:“你找父亲有事?”


元肃答:“东宫的事情,无非皇太女想了一些新鲜玩意儿,倒也有趣。”


元肄就这么看着弟弟一路上了台阶,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日光推着元肃的背影往里走,帘子落下,隔断了元肄视线。


元肄去了内宅。


见到于荟时,她正坐在床头做针线活,她嫁入多年贤惠节俭,凡事都亲力亲为,常做针线做到夜里。


“别做了,小心眼睛花了。”元肄拿走了她的针线。


在家里,于荟就没有上妆,脸上黄黄的,露着本来模样,精致的五官还留在脸上,却被有些松垮的皮肤拖累,显不出多少惊艳。


于荟揉揉眼角:“确实有些花了,一做就忘了时辰。不知怎地,这次不像之前,孩子出来了,但肚子里好似还有一个。”


元肄给她揉太阳穴:“你总是多思多想,少想些多休息,养好了身子才是正事。”


于荟道:“只怕身子养不好了。”


元肄没停下动作。


“好在你也有冀儿、濯儿他们了,也是我亲自选的姨娘,我看她们的孩子就和我亲生的孩子一般,如此我也算是勉强对得住元家了。”于荟笑着感慨。


元肄心里有些闷,荟娘贤惠得体,若自己不能生育,至少为丈夫把关姨娘通房,好让夫家开枝散叶,她得偿所愿,常常如此安慰自己“对得起丈夫”。


元肄喜欢荟娘的贤惠,但有时又悲叹于她的贤惠,只因这贤惠不过她聊以自/慰套上的外壳,里子却是摇摇欲坠的自尊。她越这么说,就越是要掩饰内心的不安,她说的频繁,便是常在深夜里辗转反侧。


元肄是她枕边人,她瞒不过他。


他从前未娶妻时,只想娶个贤妻,但真有了贤妻,却又觉得负担愧疚。


只因你太妇人之仁了!元肄的朋友都笑他:贤妻如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过得安稳,你膝下有子,各得其乐,还苦恼什么?我呀,就是缺个贤妻,我家里那个,哼哼,就是个醋坛子,狎个妓也跟我闹!


于荟道:“去看看冀儿吧,他刚下学回来。”


元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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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看于荟一眼,她还在灯下拿起针线,眼睛看不清,便将针线凑近了些做活。


他和父亲说,他绝不会同意休妻。


……


京都南迁后的新京都建在江东建邺,毗邻江河,有支流贯入城内,城郊亦设渡口,从南到北,客运争流、船渡无数。


又有横塘与南湖,伴秦淮河而生,精致的瘦湖浅塘,湖边成林的杨柳扶风,湖心常见白鹤二三、水鸭成群,青天白云下忽隐忽现,捉鱼觅食,生动非常。


沈星澜生长于淮南,虽同属江淮,但前者不比京都繁华,她如今坐在湖边,撩开轿帘往外看,眼前繁荣喧闹之景,尤为新鲜。


若不是韩谌吵着带她出来,又恐他太闲了就想法子折腾她底下的秀珠等人,她怕是还整日呆在自己四四方方的皇宫里不肯出门。


现如今春风拂面,水汽蒸腾,略有水腥气与草泥味扑鼻,沈星澜深深吸了两口气,只觉神清气爽。


韩谌笑她:“还扭扭捏捏的不肯出来,看看,我拉你出来没错吧?老在宫里呆着迟早呆出病来!”


沈星澜面上强撑淡然,嘴硬道:“我本来就是个病人,在宫里好好呆着调养才是正理。”


一句话把韩谌噎了回去,他上下打量她,又意味深长地瞪了她一眼。


“好心当成驴肝肺,有没有病你自己知道。”说完扭头蹲到岸边看鱼去了。


看了片刻,韩谌起身给秀珠招手:“我让你带的鱼竿呢?快拿来!今个儿得好好钓上几条。”


“尽知道使唤我。”


秀珠嘟囔着将垂钓器具一并拿了,走到岸边蹲下,将东西摆放齐整。


韩谌亦蹲在旁边与她同整理,就见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个人蹲着摆弄起那长长的鱼竿来。


韩谌自山中河湖边长大,早就对垂钓等事驾轻就熟,细鱼竿子架住,勾了一二条蚯蚓鱼饵,抡起臂膀往湖心远远一抛,鱼竿子被压弯成半圆的弧,像劈开两半的葫芦身子,湖面泛起涟漪,鱼线就没了半截入水里。


趁着韩谌自顾自钓鱼,没空管不住嘴叽歪的档口,揽风架上泥炉灶,烧上一壶热茶,准备给沈星澜暖身子用。


坠云倒有些不放心:“咱们让卫兵离那样远会不会不太好?有个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沈星澜道:“放心,有你韩师傅在,他一个人能顶十来人。”


“我可跟你说,别看垂钓简单,其中的门道可多着!你看啊,……”


秀珠打了个哈欠:“韩师傅,您能不能消停会,从没见过哪个垂钓翁像您这么能说的。”


韩谌狠狠地瞪她一眼:“我好心教你,对牛弹琴!”


不多时竿子有了动静,“有了!”。


韩谌立马聚精会神地拉起鱼竿,那边的水下亦有拉扯,一时间竿子绷紧,韩谌用力一拉,一条大鱼破水而出,在湖面上甩出几许碎水花子,砸到岸边的泥地上扑腾着鱼身子。


沈星澜、秀珠、揽风等人俱围上来看。


“嘿!刚来就这么大的收获!”韩谌很满意。


“你们干什么的!胆敢在咱们三小姐的地界上私钓!”


就听不远处有人怒喝,几人不约而同地闻声看去,见到几个府兵打扮的人怒气冲冲地站在对面指着他们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