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络婉

屏风后躺在床上的人知晓她想离开,忐忑无奈,却也十分揪心。


但幸好,崔清漪停下了。


屋内的装潢阴森,阳光似乎从未降临此地,这四周都暗沉、灰黑、湿冷,与刚刚所经过的花园格格不入。


崔清漪被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双眼,一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徐家背后有许多秘密,但她不好主动开口询问徐四小姐。


二是因为她来找她也是出于私心。


云家的事,她一直放在心里,平常倒没什么,可放的时间久了,偶然间难免会郁郁作痛。


“定王妃,进来坐。”


“我身子不好,无法好好款待你了。”


徐络婉声音不大,弱弱的,轻轻的。眸色中也有些许病态,面色发白,几乎看不到血色。


“快坐吧。”


徐络婉摆手,崔清漪也不好推脱,微蹙眉梢,硬生生的坐在那张木凳上。


“徐......王妃,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崔清漪看着她那双泪水盈眶的眼睛,心有触动。


徐络婉咬了咬唇,随意擦掉了将要落下的泪珠,笑道:“你怎么不喊我名字了?”


崔清漪心里渐生波澜,这徐小姐似乎从前认识她。


“好,络婉。”还好昙云给她提前透露过。


崔清漪吃不准她的态度,温柔看了她一眼,“我没想到你会在......”


徐络婉无奈一笑,叹了口气,自揭伤疤:“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住在这里?为什么这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崔清漪从她眼中看出些迷蒙,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那得谢谢我那好哥哥和好父亲。”徐络婉的话音中夹杂了些自嘲和讽刺。


“我父亲替我求了这桩婚事,我哥哥亲手把我送进来,外人只道徐四小姐风光无限,可我自己清楚,我就像个物件被他们卖了进来。”


“自从嫁进来,我就被拘在这小小的地方,哪里都不能去,也没有人愿意来见我,整日就是学规矩。后来一场寒雨,我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我不愿再继续从前的日子,寻了个装疯的法子,只有这样,我才有片刻的舒坦时光,只可惜,我现在身子不行了。”


“活不了多久了。”


崔清漪一时间僵在那里,有些不解。


刹那间,她有了些许微动,心中恍然大悟。


“你故意糟践自己的身体,造成自己快要不行的假象,只为有一天离开这个地方,对吗?”


徐络婉不由放轻了呼吸,看着眼前的女子,伸手就要拉她。


“没错。”


“清漪,这话我不敢对别人说,只想和你说,就是不知你肯不肯帮帮我?”


“帮什么?”


“帮我离开高阳王府。”


她来这里就是想知道与春梅酥相关的事情,怎么能再牵扯些其他事。


这世间,人人都有苦楚,她不该因一时的感动,而不顾自己去渡别人。


“这忙我帮不了。”


徐络婉见崔清漪要起身,徐络婉忍痛闭上眼,轻轻吐露:“你从前与我大哥的事,我都晓得的。当时我多次劝你不要沉溺其中,你总说我杞人忧天,后来我们就有了隔阂。”


“这次你来,我本以为你是来嘲讽我的,可丫头说,你带了我最爱吃的春梅酥,我便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清漪,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哥哥与父亲将我嫁进来,我每日望着那窗子,一心想要死,可我一想到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东西没吃过,我就想要——”


“——活着”


原来是这样。


“那你是何时知道你哥哥的真面目的?”


崔清漪内心汹涌,面色如水,早知道这其中不简单,可还是压抑住猜想,坐下来听她继续说。


“从前,大哥对我很好,常常会去五芳斋给我带春梅酥。可巧,那日他去的时候,东都下了场大雨,我怕他没带伞,于是出门给他送伞,却在后院撞见......”


“他在处理尸首。”


什么?!


崔清漪思虑间,沉声追问:“你可看清那人是谁?”


“天近黄昏,雨也泼洒,那人躺在地上,我看不清。从那之后,我没日没夜的做噩梦,想到那个场景就想吐,可我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崔清漪坐在那里不说话,空气中也只有灰尘擦擦的声音,搅动着,让人好不耐烦。


徐怀瑾竟然敢.......


不对,他为何要在自家后院处理呢?


那人是他们家里人?


会是谁呢?


不多久,崔清漪便拿定了注意,她轻叹道:“我帮你。”


想来想去,这其中有太多凑巧的事,就连徐络婉的请求,她此刻也不敢完全相信,也只能以身入局了。


徐络婉传来感激的眼神:“清漪,多谢你。”


“不过,要等些时日,这期间你要好好吃饭才行。”


答应徐络婉之后,她该走了。


四月暖风吹拂东都的时候,则人喜气洋洋。无乱是东都还是扬州,清风似乎有意在指引着那个未知的方向。


那个方向似远似近,就连昙云也忍不住叹气:“姑娘,我们要不要去找徐公子一趟?”


崔清漪行礼后离开,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抬脚便坐上了马车,她慵懒地往后靠,“昙云,别急。”


“我们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


“姑娘说的也是,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


崔清漪闭上眼睛,回想到前些日子陈师傅对她说的话。


“王妃和那位小云姑娘的眼睛可真像啊。”


“那位云姑娘十分爱吃我做的糕点。”


“可怜啊,他们一家如今都不在了,云家的事也成了人人不敢提的秘闻了。”


“我来东都就是想知道,云家人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如此苦苦相逼。”


“若我能,我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当年灭门后,云家的事,后人都不愿意提起,只有陈师傅还愿意问一问,探一探。但奇怪的是,若云家之事是圣上的旨意,怎会连崔父这样官职的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呢?


这似乎在瞒着什么。


她记忆中的那个云家,就这样隐匿了。


昙云见她合眼蹙眉,有些难受:“姑娘,我们该下车了。”


崔清漪缓了缓,扯出一个笑容,“走吧。”


进了院子没几步,崔清漪就遇到了匆匆而来,手里拿着信件的六安。他心头一紧,惊讶在此处遇到她,低声道:“王妃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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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这是?”


六安神情僵硬,说话之间便将信件藏在了身后,“回王妃,这是给......我娘写的信。”


崔清漪眯着眼笑道:“想不到六安如此孝顺。”


六安舒展了气息,心想王妃幸好没多问,拔腿就想走。可还没来得及走,崔清漪便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王爷何时回来?”


六安步子一顿。


王妃怎么忽然对王爷这般上心?


崔清漪侧着脸看着他,微笑道:“说话。”


六安撇着嘴,低声道:“王爷在大理寺审案子,没给小的说什么时候回来。”


崔清漪轻睫微动。


有意思。


看来那案子还绊住了他的脚,想必他知晓的不少,云家那事,他应该也知道一些吧?


想了想,崔清漪语气缓和:“麻烦你去告诉你家王爷,今晚我在沁水居等他,有急事要和他说。”


见他一怔,崔清漪淡淡一笑:“此事......关乎太子。”


不信他不来。


六安低下头应了一声“是”,随后便麻溜跑了出去。


在夜幕降临里,沁水居养的西府海棠弥散出淡淡的幽香,同时攀着窗棂往高处去,好像在诉说着它们之间的秘密。


昙云笑起来:“今晚周厨娘做的白玉鱼羹口味真不错,姑娘吃了不少,这会该喝些茶,醒醒胃才好。”


崔清漪停下笔触,接过一盏香片。


还未入口,崔清漪便笑道:“花恼人,花香散,哪里都是这个味道了,你倒是会讨我喜欢。”


昙云乐道:“姑娘这说的,只怕那海棠花都听到了。”


两人正说笑着,萧绥悄无声息的跨过门槛进了里屋。


“王爷。”崔清漪神色自若,就是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接着又柔柔道:“王爷用饭了吗?”


昙云行过礼便退下了。


见萧绥神色凝冷,崔清漪赶忙收拾了茶盏和毛笔。


他看上去心情不好。


“用过了,你找我有何事?”萧绥点头,说完,便要去看她写的什么。


崔清漪微愣,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的手,骨节分明,但有种别样的味道,与屋内的海棠香很是不同。


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拽过自己的字,将自己写的东西收拾放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萧绥微微扬唇,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低冷的嗓音传来:“收拾完了,说吧。”


“太子殿下还好吗?”崔清漪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抚起了一抹茶香。


萧绥神情平淡,品了一口茶,“是中毒,眼下命算是保住了。”


东宫的事她知之甚少,但阿月传来消息却让她有几分寒颤。


当今圣上有三子两女,其中大皇子和三皇子是先皇后所出,二皇子和昭庆公主是贵妃梁氏所出,昭华公主则是淑妃裴氏所出。


太子幼时性情冷淡,不善交际,圣上认为不像自己,常常想要废掉他,改立梁贵妃的儿子高阳王为太子。


而他,明面并不参与其中,千里迢迢从扬州赶回来,为的不还是巩固太子的位置。


崔清漪眨了眨眼,声音细柔道:“王爷你说,是不是高阳王干的。”


萧绥错愕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