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汇合

阮玉山还没来得及跟他老太爷回嘴,这一整个矿道就恍惚摇了一下。


他眼珠子一转,抬头问道:“您老人家骨珠被拿了?”


矿壁里没有再传来声音。


阮玉山明白了,他老太爷的元神消散了。


刚才矿壁上提醒他的那一声,大抵是老人家在消散前,最后一刻的弥留之语。


神器和骨珠在封印中各司其职,骨珠同时也受神器束缚,阮老太爷元神消散,必是骨珠离位,触动禁制了。


整座山在眨眼间猝然震响,大大小小的碎石从矿壁的各个木格间落下,地面不断产生剧烈的摇晃,以一种天崩地裂的架势向内塌陷着,仿佛开启了某种自毁的过程。


阮玉山定神一想,以眼前这座山塌陷的方式来看,应当是神器——又或是无相观音当年将神器安排在此,为保封印重重加固,亲自设下的禁令。


一旦原本的封印被外来者蓄意破坏,首先触发神器的杀制,就像当年矿道里数百个佘家寨的人,触碰神器结界的一瞬眨眼间变作干麂,同阮老太爷的骨珠一起永远驻守在此;若神器一时找不到罪魁祸首,再慢慢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应和寻找,比方通过变成干麂的佘家寨的人的记忆判定和搜寻到阮老太爷,将其引诱至此杀死。


可什么情况会导致一整座山骤然倾塌自毁?


除非是状况十分危急。


——过山峰。


阮玉山心中一震。


难道是被破坏的封印在骤然之间压制不住过山峰的力量,加之神器不愿让盗取之人从此逃脱,才会在顷刻间催动山崩之法,将其短时间内再压制一段日子?


那到底是谁来盗取骨珠?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阮玉山扭头,发现身后的竖井早已坍塌,被碎石填平了。


阮玉山负手看向不断向前延展的矿道,嘴角虽还挂着跟老太爷揶揄时的笑,眼色却早已阴冷下来。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动他家老太爷的骨珠。


阮家人从来是个比个的有主见。


阮玉山打定主意要跑的时候,能溜得比谁都快;倘或他不想跑,老太爷的话也不管用。


他既然答应了阮老太太要拿回骨珠,若是因着其他缘故拿不回去也就罢了,比如天灾,又比如阮玉山得先找到另一件神器替换老太爷的位置,这些他都无话可说;可若是人祸使得骨珠失窃,害阮老太爷神魂消散,阮玉山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大卸八块拿回去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整座山脉在逐渐分崩离析,他的脚下出现了许多裂痕,无数的石块从他头顶坠落砸下,阮玉山一边伶俐躲着,一边往矿道深处走去。


他不打算跑,也跑不了——从察觉出不对劲那一刻起,阮玉山心里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死是死不成的,再大的山崩跟遇见没有那罗迦那晚的情况也不同。


被那罗迦杀死,硬生生让那畜生嚼碎了骨珠吞吃进肚子,这是实实在在的绝路,因此阮玉山初遇那罗迦那晚会拼了命地跑,不跑就真没命可活了。


但若此地只是山崩,他肉身在此被毁,只要还留有一颗骨珠,阮家自然有秘术让他可活。


这也是他不打算往外跑的主要原因——山体塌陷,落石乱滚,他要是出去了指不定会被泥石流冲到哪儿去做孤魂野鬼;佘家寨的矿道有自己的路径和构造,倘或他真在此遇到不测,留在矿道深处,阮家打发人来寻,首先便是探着矿道的位置摸排,早些找到他的骨珠,也省得浪费时间。


骨珠还在,九十四的性命便不会受到牵连,说不准还会因此解除跟他的刺青关联,思及此阮玉山更是气定神闲。


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今日真会丧命在此。


当年老太爷孤身入矿,兴许怀揣的便是阮玉山这般想法。


可惜阮老太爷不走运,没料到要取自己性命的是降世神器;而当时的矿道诡异非常,从来有进无出,阮家也不敢贸然派人来寻老太爷的骨珠。


人算终究难以胜天。


阮玉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老太爷更自负,更傲慢,更不怕死。


头顶接二连三传来山体倒塌的轰鸣,一片片灰尘连结成水帘似的倾泻而下,大大小小的废石顺着矿壁滚落,次次都只差毫厘便砸到阮玉山身上。


他顺应山体摇晃的频率在矿道里间或颠倒方位飞快地跑着,跑了不过两丈,便察觉出蹊跷。


虽说山石倾塌时总是错落滚下,可他在奔跑的过程中每隔几步便总能到一处让人在落脚时周身无虞的地方,就好像那个位置的一片矿壁从头通到脚都纹丝不动——也就是说,这座山的坍塌很有可能是部分性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目的性和计划性的。


阮玉山按照自己的先前几次的经验再次停驻在一个矿道角落,果不其然,他站在这里,任前后矿道的岩石如何松动分解,自己容身这一方天地却安稳不动。


他四处视察了一圈,就自己目前所能看到的范围而言,这样的地方每隔几步便是有一个,整座矿山保留的部分应当更是数不胜数。因为空间小,分布密,加上其他地方摇动猛烈导致灰尘漫天,若不细看便难以发现这些遮蔽处。


至此他才确定,整座矿山塌陷的方式一定有迹可循。


山体中的碎石仿佛是分区域地呈现出某种既定轨迹,落地之后好似被划分到了某个范围,范围内所有山石都在往其间一个方向滚动。


大片山体塌陷下去,山却没垮掉,似乎这山有一个本身搭建好的内部框架,像一个木架子上堆满了灰,等待着某一时刻灰尘全部抖落,而木架却会一直稳如磐石。


如今这些簌簌颤落滚入山底的岩石便是木架上的灰尘。


佘家寨的矿道并没有建到底,现在阮玉山的位置顶多在一个山腰的高度,无数个塌陷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那些滚落到下方的岩石似乎正在空洞里聚集起来。


难道这场塌陷是要等所有的山石全部滚落,露出整座山的框架才算完成?


阮玉山在矿道的角落里飞快地思索着。


不,不对。


这座山即便真如他所想有一个刻意构造出来的框架,这框架便同山一起在此屹立多年,显露与不显露在本质上并无变化,山体既然在此时崩解,那必然是以变制动,为了遏制此时在封印下要出逃的妖物。


而眼下整座山一直在动的并不是这个框架。


——是无数簌簌落下的矿石。


阮玉山将目光洒向身前密密麻麻的无数空洞,它们有的挨靠得极其近,有的却隔得很远,虽然不同的空洞之间间隔有近有远,但决没有哪一个独立于周围所有的坑洞。


就像刺绣图案上一个一个连成线的针脚,近则同线,远则分线。矿道里所有的灯差不多都被砸熄了,现在那些分批挨近的坑洞连数条曲线后全部蔓延到阮玉山身后的黑暗中。


阮玉山扭头朝更深处跑去。


以他多年在阮家练功学符的眼光来看,这些坑洞中滚落的矿石连接成线,是在完成某种阵法。


阮玉山在矿道中健步如飞。


被他甩下的后方是无数已然落定的空洞,前方却有大量山石还在坠落,甚至许多坑洞尚未显露,随时都有一脚踩下去跟随矿石落空的危险。


他凭靠自己的记忆,选中延展过来的某一条不算十分弯曲的线,看清洞线的走势,按照每个坑洞之间的间隔下脚,稍有不慎,就会随石块一同坠落。


跑着跑着,他的余光闪过一抹人影。


席莲生?


阮玉山停下脚,躲避着山石退回去,站定在席莲生跟前。


他没看错,正是席莲生。


此人窝在一处摇摇欲坠的三角区,人已陷入昏迷,身上落满了灰,脸部还有不少伤口,一看便是被落下的山石打出来的痕迹。


阮玉山再看席莲生怀里的东西,额前青筋瞬时突突直跳。


老太爷的骨珠!


他伸手夺走席莲生手中那颗澄澈到已近乎透明的高阶骨珠,一脚把人踹醒,眼看席莲生刚刚睁眼就摇摇晃晃要往山底滚下去,阮玉山再拎住对方衣领,几乎快单手把席莲生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


“又是你!”阮玉山目眦欲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席莲生胸口被猛踹一脚,人还未醒,先呛出一口血来。


接着他在阮玉山手中被迫转醒,眼珠子木然地转动两圈,慢慢将视线聚集在阮玉山脸上,鼻腔里后知后觉涌上一股自己咳出来的血腥气,血气中还夹杂着眼前浓烈的尘烟味道。


席莲生看见阮玉山,神思回来了一半,再看看尘沙飞舞的整个矿道,开口先问:“这是哪儿?”


阮玉山可没工夫陪席莲生装傻充愣。


他攥着对方的衣领,一把将其掼到矿壁,直接把席莲生双脚拎着离了地,同自己平视道:“这里的骨珠,怎么会在你手上?”


阮玉山手劲可不小,席莲生被这么一抓一撞,感觉自己像个撞钟的横木,内脏跟着晃三晃不说,整个人骨缝里都能抖两斤骨灰出来。


再让阮玉山来这么一下,他直接肠子窜到脑子里,整个人给摇匀了。


“什么骨珠……”他艰难地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即便发出剧烈的咳嗽,同时看向自己的手,正好瞧见那颗所谓的骨珠被阮玉山拿了过去。


席莲生愣了愣,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神色,却依旧坚持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放肆。”阮玉山一眼看破他有所隐瞒,心中戾气更甚,手上又加了两份力道将席莲生掼死在墙上。


他攥着席莲生衣领的那只手死死正抵住对方的咽喉:“在我面前撒谎,找死?”


席莲生险些窒息,只能不断拍打阮玉山青筋暴起的手背:“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是……”


席莲生咬了咬牙,似乎很不愿说出那两个字:“……我娘。”


阮玉山皱眉。


他正要再问,席莲生却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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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阮玉山是很想再结结实实用一脚把人踹醒,可惜现在时间不允许。


他往自己还没跑到的远处举目望去,新落成的空洞几乎已全部成型,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空洞同村子外那些胡乱栽种的柳树一样,排出来的是同一个阵法——金钩陷。


大祈的疆土从地图上看是一个相对规则的祥云形状,横竖对折画线下来,上下左右几乎对称,因此中原地区便有两个统称,以国水乾江为界,分为上中原和下中原。


金钩陷便是上中原一个百年玄门——无方门的看家本事。


而这本事的来源,相传是百年前无方门的创始掌门年少时求武不顺,苦苦拜师不得,在一个雪夜偶遇一位得道神医,对方随手提点了他一招缚灵术,术法便唤无方掌。将这招教完后,神医又提点他,叫他往上中原走。


还是个穷小子的创世掌门将这招学了去,辗转到上中原时,正遇一小城闹蛇灾,他便以此术抓蛇,一边靠此挣钱谋生,一边借抓蛇的功夫精进自己的术法。


后来蛇灾结束,他也靠此积累了一些财富,加上那两年他的无方掌在别的地方没精进到,在捕蛇这事儿上缚灵一缚一个准。


又因他自己有些雄心壮志,脑子也灵光,也勤劳肯学,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的东西都来者不拒,日子一长,便想到个法子——把民间广为流传的“观音过山留三尖戟缚蛇”的传说同自己那套无方掌绑定在一块儿,又将无方掌加以自己的想法改变了招式和流传方法,以传说中观音打蛇的那把三尖戟为本,以戟代掌,结合原本的缚灵术,创造了“金钩陷”这一阵法。


再找人四下散播,刻意把他这套戟法引导为观音遗留的打蛇术,吸引来一部分信众后开派收徒,渐渐地,几十年时间便把无方门做大。


百年过去,无方门开派掌门早已过世,手下弟子却还算不负师恩,不仅将金钩陷发扬成了看家本事,还每隔四年举办一次缚灵戟会,集结天下用戟英豪,在一块儿切磋,以此为特色,在各大玄门中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长久地有了声量。


而当年那个随手点拨无方门老掌门的神医,却还活着。


医者长寿,何况还是和白断雨齐名的神医。


好巧不巧阮玉山还认识,正是钟离善夜。


“金钩陷”这阵法,脱胎于钟离善夜的无方掌,原本掌法是走步为营,将所要缚灵的妖物先以七步脚法作阵,再用手起势,存杀气于掌间,将脚下七步阵法走完,集中玄气结印于掌,再将最后一掌打向妖灵七寸——世间生灵,并非只有蛇的命门才在身体七寸,举凡有形之物,按身量比重划分,打其七寸便是扼其命门。人之骨珠,猫之后颈,大部分皆在其所谓“七寸”之位。


无方掌旨在近战,单人为阵,凭赤手空拳将有形之灵降伏于手;金钩陷所对敌手则更为宽泛,玄力所至,可以束缚没有化形的任何魂灵,哪怕是一座山,一条河,此法以戟为笔,以玄力为墨,当敌手太过强大时,甚至可以多人作阵,在所处之地划出七步地符,最后将玄力注入长戟,将戟打入妖灵七寸。


阮玉山先前在村外看那几株柳树排布时虽觉得蹊跷,但因柳树高大,人又身处地面,颇有种身在此中便难以纵观全局的意思,只依稀看出那兴许是个阵法,却没辨出那便是无方门的金钩陷。


如今眼睁睁看着整座山自毁塌陷,大半山石滚落至基部空洞连结成阵符,阮玉山才骤然想通,那几株柳树是金钩陷的第一招“七步地符”,而扼制此处妖灵的致命杀招。


而打中其七寸之处的东西,便是自家老太爷的骨珠!


如今骨珠被取,金钩陷解阵,整座山便以自己为媒介,用滚落的山石再创造了一个金钩陷阵法。


可这一次,用来打在此地七寸的,会是什么?


阮玉山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东西——那便是自己的骨珠了。


可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自己来到此山不过偶然,倘或他今天改变主意没有进山,那这阵法岂不白做?


正凝神思索着,他听见身侧的矿壁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有人打破矿壁,从迸溅的飞沙走石中纵身而进。


阮玉山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这是九十四。


这人此刻着实称得上一声狼狈,衣服上四处都是颜色诡异的泥块,整张脸脏得简直看不出原本面貌,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深邃明亮。


九十四的鼻尖眼下不是沾了泥巴就是带了灰,乌长的卷发也乱七八糟,整个人脏兮兮的,双目却带着冷冷杀意。


最重要的是,九十四身上挂着阮玉山的包袱,不知从哪儿顺手捡的石子在衣兜里摇摇欲坠要快落出来,他后背还背着阮玉山的木枪,左手拎着一只碗,而右手,手腕上缠着阮玉山为他裁下来的披风锦带,手心则拿着一把青光凛凛,与人等长,雕琢非凡的三尖戟。


倒是很有一副拖家带口跟人恶战过三百回合的模样。


阮玉山先是一怔,随后眉尾微微一挑。


冒死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