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赌气

天彻底黑了。


一场不知从何处升起的迷雾逐渐席卷过来。方才院子外的一切还尚能看清,眼下顷刻间便覆盖浓厚的迷障。


大雾四面八方侵袭整个村庄,堪堪到他们院子外便止步不前。


昨晚取回来的那罗迦血果然起了作用。


须臾,远远的,外边传来渺茫的“噗通”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滚进河里。


很快,又传来一声“噗通”声。


不过多久,“噗通”声接二连三,一个又一个无休止地在远处河岸响起。


围村的河流离他们不远,那声音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近到能让人逐渐清楚地确定确实有东西滚进河里,远到让人无法仔细辨别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衣棚老板在九十四欲往河边洗手时所嘱咐的——每晚都有东西跳进河里。


昨夜他们没听到,兴许是回来的时候太晚,错过了。


现在外面很危险。


九十四收敛眉睫,陷入沉默。


——但在阮玉山身边,也迟早会死。


他将目光撒向院外,眼中眸光一闪。


阮玉山似是看清他心中所想,二话不说将门踢上,抱着胳膊挡在门前,依旧面目可憎:“滚去睡觉。”


九十四收回视线,直勾勾盯着阮玉山。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怯懦与仰望,淬满了平静的仇恨和悄无声息的憎恶。


不过九十四没有做出反抗,他像一条蛰伏回窝的毒蛇,一言不发地、缓慢地后退,最终盘踞在自己小小的一方地铺中。


这个夜晚寂静得出奇。九十四靠坐在床下的墙角,就着外头唯一清晰的月光,拿着从席莲生那里得到的开蒙书卷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翻阅,颇为心无旁骛;阮玉山则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蹙眉凝视了九十四许久,确定对方这一夜不会再有任何动静,便打开门去到檐下,守着燃烧的柴火坐得一动不动。


灶上的水快烧干了,阮玉山把锅撤走,却往灶里加了柴火,看起来不打算再进屋子。


明亮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彻一夜,他前半夜在想九十四脱口而出的那句“不喜欢”,后半夜在想九十四的新名字。


罢了,喜不喜欢也没什么所谓。阮玉山心想,一个蝣人而已,带回红州便要死的,他在乎这些做什么。


这个想法自脑海中萌发时,阮玉山又皱了一下眉,顿感胃里阴沉沉的恶心,什么钝刺扎得他难受。


想是这雾气古怪,干扰他的心智了。


快五更天那会儿阮玉山才不经意往屋子里一瞥,瞧见火盆里的碳就快熄了,九十四蜷缩在地铺上,卷曲的头发遮住他的侧脸,被褥勉强盖到腰际。九十四的手里还拿着一卷没有合上的书。


阮玉山打算回去睡了。


既然他要睡觉,那便理所当然得先换碳。


否则碳烧得旺的时候叫九十四享福,这会儿他要睡了就烧冷碳算怎么个事?


阮玉山认为自己绝不是要给九十四换碳。


他窸窸窣窣烧好了新碳,又去检查了屋子里的排风道,最后拿着他的木枪,回去睡觉时经过九十四的地铺,顺手用枪头把九十四的被子给挑上去,盖住了九十四的肩。


就在这时,九十四警觉地醒了。


一睁眼,瞧见阮玉山锋利的枪头指着他的侧颈。


阮玉山:“……”


九十四目光十分沉静,一如他清醒时那样。


他垂眼睨向几乎抵在自己经脉处的木枪,又慢慢抬眼打量阮玉山,最后舒展了四肢,轻轻翻身,一个仰躺,抬起下巴,四平八稳地用这个姿势使自己的喉结抵住了阮玉山的枪尖。


阮玉山下意识收枪。


九十四蓦地伸手,抓住他的枪杆,木枪尖端在九十四的喉结下方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木枪之上,九十四那张青玉瓷器似的脸神色还是那样冷,眉眼间八风不动,带着些许傲慢,淡淡地凝视阮玉山。


好像自由不重要了,活着暂时也无所谓,他就是要看看阮玉山敢不敢下手杀了他。


“松开。”阮玉山没有表情,只是命令。


天亮了。


没有鸡鸣,没有狗叫,只是一丝蔚蓝色的曙光照进屋子,让他们意识到外头大雾散了。


九十四一声微哂,用手背别开阮玉山的尖枪,拿起手边的书,麻溜起身走出门去,一副再不回来的架势。


阮玉山知道他这又是往学堂去,懒得同他置气,抬脚跨过九十四的床褥,刚要往床上去,忽一扭头瞅向九十四睡过的枕头。


不对。


九十四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神色试探自己敢不敢杀他?


赌气。


九十四为什么为了他的话赌气?


因为他说不稀罕九十四的喜欢。


九十四并不是个爱面子的人。


天下那么多瞧不起蝣人的人,也不见九十四挨个挨个置气。


九十四只同他置气。


同他说的那句不稀罕置气。


阮玉山的眼神变得意味不明。


阮玉山的木枪在手里晃晃悠悠。


学堂里学生们念书时的脑袋也摇摇晃晃。


九十四不晃,九十四一早上心不在焉。


他现在有两条路。


要么想法子让阮玉山解了刺青,自己远走高飞;要么想法子让阮玉山解了刺青,杀了阮玉山,再远走高飞。


九十四倾向第二条。


如果有什么能不让阮玉山解开刺青就能杀了阮玉山,同时还不影响到自己性命的法子就更好了。


“在想什么?”


席莲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九十四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学堂的时间,自己周围几乎没人了。


他一向有话就说,有问就提,毕竟这世上他学到的东西少之又少,不问问又怎么知道别人会不会有所涉猎。


于是他开门见山:“有没有人,又死又活?”


“又死又活?”席莲生微微皱眉,对他的问题进行了自己的理解,“你的意思是,干麂?”


“干麂。”九十四兀自把这话重复了一边,“什么是干麂?”


“干麂就是活死人。”席莲生说道,“活死人,顾名思义就是活着的‘死人’。既不像死人一样只能躺在棺材里,但也不像活人一样有呼吸或者能见日光。”


“哪里有干麂?”九十四忙不迭开口,“怎么变成干麂?”


席莲生认为九十四的求知欲过于旺盛,话语中似乎蕴含某种非常强烈的目的:“你问这做什么?”


九十四一下子收敛神色低下头,摆出一个缄口不言的姿态,只简略地敷衍:“问问。”


他不打算让自己唯一的朋友知道他总是动不动想杀人——纵使目前想杀的只有一个该死的阮玉山。


不过他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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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衍,但显然他仍希望席莲生能尽善尽美地给他回答。


因此他在闷头糊弄完席莲生的问题以后,再次把头抬起来,目光炯炯地盯住席莲生,仿佛很希望对方给他详细解答。


“……”


席莲生笑着摇摇头,还是尽心尽力做到一个夫子的本分,朝身后不远的过山峰一指:“看见那个蛇头了吗?在它旁边,有一座矿山。”


矿山的矿道曾经坍塌,埋死了上百来号人。


其中包括阮玉山的曾祖父,阮老太爷。


相传每月每逢朔望日,矿道会在此前一天打开,到了朔望日的子时,里面就会灯火通明,传来热闹非凡的挖矿声。


那些挖矿的人就是干麂。他们长眠在砸死自己的矿道中,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会苏醒,醒来以后继续自己生前所做之事。


“但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一直活着,不知道自己死了。”席莲生说,“他们甚至像活在外面一样,知晓外界所有的事:朋友,亲人。好像跟他们从未跟外界分开过。”


所以他们像活人一样有呼吸和心跳,会思考,有情绪。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席莲生解释,“一旦点醒他们矿道坍塌的回忆,他们立刻就会化作灰烬,再也无法复苏。也不能把他们带出矿道,因为干麂一旦见了光,就会化作烟雾消散,甚至引发瘟疫。”


他们只能永远待在矿道中,无休无止地于每个朔望日醒来,蒙昧地存活一晚后再次长眠。


“不过这只是个传说。”席莲生慢悠悠收起手上的戒尺和书卷,朝学堂外走去,玩笑般宽慰道,“矿道塌了几十年,这个传说就流传了几十年。就像某处荒废的医馆闹鬼,某个年久失修的学堂总是传来婴儿哭泣,某个乱葬岗总有颗脑袋在找自己的身体一样,故事传了几十上百年,也没人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也没人上赶着去验证——活腻了才会去找死。”


“那你呢?”九十四发现今天席连胜似乎很急着收拾东西回去,他看着席莲生的脸,发现对方今日的脸比起昨天少了些血色,“你听过矿道里挖矿的声音吗?”


席莲生从门内跨出一只脚,回头笑道:“当然听见过。”


九十四追问:“那晚上跳河的声音?”


席莲生嘴角的笑僵了一瞬。


“也听见过。”他把脚收回来,重新面对九十四,“把屋子赁给你的人没告诉过你,夜里听见声音不能出去?”


“我没有出去。”九十四说,“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


“没人知道。”席莲生这次在九十四话音尚未落地时便开口,险些将九十四的话打断,“这村子古怪,我清楚,你也清楚。可如今世上,谁都只想有个栖息之地,我是,你是,村民们也是。外面的东西,不去听,不去看,大家摸索出苟活的法子,只要跟那些东西互不打扰就能活命的话,其他的事自然是了解得越少越好,你觉得呢?”


原来这就是整个村子一直以来所有人相安无事的原因。


不是没人好奇每晚外边都有什么作祟,而是所有人都遵守着规则,不敢因为一时好奇坏了规矩。


“那,”九十四对他们的做法不置可否,也并不因为席莲生的震慑就停止提问,他看着学堂的墙壁,沉思后问道,“人的胳膊长在墙上,正常吗?”


席莲生对着九十四凝望了很久。


半晌,席莲生耐心笑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