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小溪水 作品

32.第 32 章

实在见不得莫夜寒如此,李寒庭之前掂量再三,方才没有直言,只想着拐弯抹角将事情圆过去便是了。


如今卢严礼将一切点破,若说莫夜寒毫无情绪,也不可能。


李寒庭有些无奈,只道:“严礼,罢了,话既说了,便不要再板着脸了吧。你怕是不知你这张脸有多吓人。”


不用李寒庭提醒,方长冉一字不差的将这话转述给了卢严礼。


卢严礼丝毫没有客气,对李寒庭回道:“王爷想要探查来仪阁底细,这份心我能理解。但未考虑周全便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太过鲁莽。”


李寒庭睁大眼睛,想要辩驳几句,但最终没开口。


毕竟,他当初也有其他考量,全没将莫夜寒的安危放在首位。只是相处时日久了,当初的念头也有了些许转变。他想让莫夜寒尽快从焕章身边脱身,确实是考虑到了莫夜寒实力上的短处。


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


虽是初次相见,但方长冉对莫夜寒观感不差,见莫夜寒听了卢严礼的话也不回嘴,有些恹恹的,便拍着胸脯道:“莫姑娘,你不必忧心。我方长冉二十年来识人无数,以我这番功底,我认定你绝非凡人,他日必能降服厉害的妖兽。我保证,到那时,什么来仪阁、去仪阁的,你必能来去自如。”


这话不说还罢,一出口,李寒庭便递来一记眼刀,吓得方长冉再不敢言语,直觉的今日果真犯冲,连好话都说不得。


卢严礼只觉得头疼的要命,心里不由得开始思量,以后是不是要堵住方长冉的嘴为好。


他长叹一口气,道:“莫姑娘,我还有一言相劝。若他日,你真的获得妖兽,也不要轻易接近来仪阁。”


“为何?”这番话,让莫夜寒忍不住出口询问。


之前卢严礼所说句句在理,她从前未曾考虑周全,如今被人点破实情,便只有接受。


没有妖兽,无法应对凶狠之人,这是不容置疑的短处,即便只为自身安全计,她也需照卢严礼所说,离开章宅。但为何卢严礼劝她,即便拥有了妖兽也不可能接近来仪阁?


她心中实在不解,必要一问。


身侧的狸兽似有些无奈,目光闪烁看向卢严礼,只望他口下留些情面。


卢严礼只瞥了他一眼,对莫夜寒正色道:“离开别院时,严锡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莫夜寒点头:“严锡那日曾对我说,来仪阁并非久待之地。我想他是觉得来仪阁危险,望我早做打算,早些离开。”


“来仪阁又不是只有那几日危险。听你所言,料他与来仪阁也并非头次做交易,这过去许多时日,他为何不去劝焕章离开来仪阁?”


“这……”莫夜寒头一遭如此迷惑,好似脑中思绪乱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


卢严礼最终只有一叹:“洁净之物,在污淖中如何能生存?”


莫夜寒的瞳孔蓦的放大,脑中赫然出现早间所见的那株双生槿。即便花团锦簇、光彩夺人,她的目光却始终聚焦那被寄生的净兰树上。


“擅入幽林、捕猎妖兽来做交易,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谋名谋利,就是不会谋情义。严锡怕是早就察觉,你与来仪阁并非一路人。你这种性子,如何能融入来仪阁之中?眼下焕章对你所知不深,尚且可以容你。时日一久,见你本性便是如此,与来仪阁中人相悖,他必然不再对你抱有期望。到那时,别说是探查底细了,即便你要保全自身也是困难。难道你以为,来仪阁会轻易放走一个知晓自己暗地交易的人?”


李寒庭长叹一口气,他这份考量终究还是被卢严礼抖了个干干净净。


自打初次与莫夜寒进入幽林,他便认定这女子不同寻常,后来见她无端获得妖兽的青睐更是心中称奇。虽是冒险,但他觉得莫夜寒在章宅应对焕章也算得手,懂得依照自身意愿与焕章周旋。他相信随着时日渐长,莫夜寒必能帮上他这个忙。


只是后来,在林中遇到石牛尸身之后,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正如卢严礼所说,过洁之物,不容于污垢。


眼见莫夜寒在别院所做的一切,又听到莫夜寒转述严锡所言,他更是肯定了心下的判断。


“严礼,别说了。”狸兽对着卢严礼摇摇头,“她应该明白了。”


见狸兽一脸忧愁,卢严礼一挑眉毛:“怎么?王爷嫌我话说的直了?若论怜香惜玉,我自是比不得王爷,这样的道理也不肯明说,偏要拐弯抹角。”言罢,对莫夜寒道,“之前如此劝你,也算是他一片苦心。”


莫夜寒看向李寒庭,狸兽水汪汪的眼睛正望着她,似有不忍。


“话尽于此,希望你能明白。”卢严礼言罢站起身,对着一旁的方长冉道,“还要多久?”


“就快了,就快了。”刚还边偷懒边偷偷听几人谈话的方长冉,此刻一边将手中宝剑挥的飞起,一边对着翼蛇道,“胡甲,快些,再快些。”


翼蛇飞快的扇动翅膀,四周登时一片尘土。


将近申时,一个能盛下石牛尸首的深坑终于被挖好了。


方长冉灰头土脸的跳上地面,长长舒了一口气,邀功一般向李寒庭这边挥着手:“王爷、卢大人,坑挖好了。”


一旁闭目养神的狸兽和卢严礼被唤醒。


卢严礼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果然这属下都随主子的性子,你也该稳重些了,不然时日长了,便将手下都教坏了。”


狸兽竖起眼睛,发出几声低鸣,似是十分不满,最终也只喃喃道:“装什么老成,不过才比我大四岁,哼。”


看看端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莫夜寒,卢严礼招呼道:“你也来帮忙吧,将石牛葬了不是你的想法吗?”


莫夜寒抬起头,脸上已然没了之前那些迷茫的情绪,便站起身,朝着石牛的尸身走过去。


李寒庭使赤昊造风,将石牛的残躯托至坑中,几个人便动手将之前挖出的那些土填了回去,结束之后,便在一旁稍作休息。


见莫夜寒手上沾了不少混着血水的泥土,李寒庭道:“你等等,我去取些水来。”


卢严礼见状,给玄音使了个眼色,而后跟了上去。


方长冉留下胡甲,紧随其后。


走了半刻,三人便来到一处泉眼,方长冉蹲下身,拿出水壶在泉眼中取水。


见狸兽一直回头望着,卢严礼调笑道:“王爷这么担心她?既然担心,当初为何允许她留在章宅?你是用什么理由说服她的?”


“呃,我没有用什么理由……”一听这语气,李寒庭吓得赶紧回头,唯恐卢严礼再说出什么讥讽之语。


面面相觑,果然见卢严礼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义不明。


李寒庭急忙岔开话题:“她只是心肠软些,又不是什么歹人,方才你何须这么严厉?”


方长冉对这句话十分赞同,声情并茂的将原话传给卢严礼。


“就因如此,才更要保全她。王爷是如此想的?”


“你什么意思?”李寒庭嘴上虽还在发问,心里却清楚,卢严礼必是想到了什么。


有时候他觉得,从小一起长大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彼此太过熟悉也是种烦恼。


就譬如当下,自己那点心思在眼前这人面前根本藏不住,早就被猜了个七七八八。


“若换做是我,我定当让她继续留在那个焕章身边,从长计议。”卢严礼道,“她与来仪阁之人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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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看来必会受到排挤和猜疑,但换个角度去看,这也是一种优势。或许焕章会觉得她是至诚之人,无法藏住心思,因而更好琢磨和掌控。如果莫夜寒能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她就会很有用,不是吗?”


“她不合适。”李寒庭望着眼前汩汩清泉,道,“就算是你我,也未必做得到,何况是她。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黑暗共存,莫夜寒便是这样的人。”


方长冉一边转述,一边赞同的点头,显然对李寒庭所说的话十分认同。


卢严礼轻哼一声:“说了这么多,你只是不相信她罢了。”


“我哪里有!”狸兽抗辩道,“我说的是实情。她是何为人你也见了。这哪里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方长冉转述完,也补上一句:“确实,我看莫姑娘是十足的好人。”


卢严礼不置可否,莫夜寒的所作所为他确实见了,她的悲悯不止是为活人,也为死物。


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是实情,不过……”卢严礼忽而将目光投射到远方,缓缓说道,“在黑暗中呆的久了,是会被吞食的。这大概是你最不愿见的吧。比起让她投身黑暗之中去学习如何与黑暗为伍,你更想保全这个人现下这颗心,我说的不对吗?”


狸兽抬起前爪似乎在抗议,但一句否认的话也说不出,最终也只道:“是是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结束简短的抗议,将头扭向旁边,狸兽心中却仍旧难平。


卢严礼嘴角微微上翘,不知不觉间,眼中却布满忧伤:“污泥之中,如何容得下纯洁之物?这道理,你我再懂不过了。”


李寒庭默默无语。


良久,他拍了拍方长冉,将话题岔开:“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


李寒庭与卢严礼、方长冉原路返回,见莫夜寒仍旧在原地站着。


方长冉走上前去,将水壶打开,招呼莫夜寒将手洗干净。莫夜寒道过谢,将手上混着血水的泥土尽数洗去。


卢严礼抬眼望望天色,道:“这便随我出去吧,我先安排下住处让你们歇着,明日再找更隐蔽的地方安顿你们。”


莫夜寒略去双手上残余的水渍,忽而道:“卢大人,我想回章宅一趟。”


卢严礼惊讶之下,第一次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我方才所说的,你难道不明白?”


“莫夜寒明白,也并无异议。”莫夜寒丝毫未回避卢严礼的质问,“卢大人所说的都是实情,我既无妖兽,也不熟悉来仪阁,置身其中难以随心所欲行事。即便我不为自身考量,也需顾及王爷安全,远离焕章,远离来仪阁。只是……”


“只是什么?”卢严礼问道。


“此次山隗之事,我还未给焕章交代,若就此不告而别,焕章起疑,扰了主家便不好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卢严礼若有所思,“你没必要担心。號鸟、焜蛇、夜眠兽,单看这些妖兽,那别院主人绝非常人。就算对上焕章,也定吃不了亏。”


“我并非有心要做什么……”


“罢了,严礼。”未等莫夜寒说完,李寒庭抢道,“让她回去一趟吧,了了这桩心事吧。我跟着。我看那焕章就快回来了,最多两三日,我们便来与你汇合。”


看出莫夜寒想拒绝自己同去,便对她道,“若是狸兽不见了,焕章起疑便不好了。”


将这番话说出,这才打消了莫夜寒遣走自己的主意。


待方长冉转述完二人对话,卢严礼半晌没说话,最终背过身去,道:“三日,最多三日。”


“多谢卢大人。”莫夜寒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莫夜寒保证,绝不将自身与王爷置于险境,三日之后,必会依言与大人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