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窄门

随着两人交谈愈发深入,夜露渐浓。


似蛛网密集交织的道路上几乎无有一丝光亮,除了偶尔手持提灯巡逻的守卫,如钢铁幽灵般冰冷游荡。


七神教会对普通民众彻底封锁了信仰科技,即使是最基础最简陋的照明技术。


因此在麦镇之外的广袤土地,人们大多只能仰望夜空,寄希望于时有时无的缥缈星光。


酒馆外,布莱尔匆促地原地走来走去,时不时伸长脖子仔细观察街道尽头,面色焦急又慌张。


“巴伦大人怎么还没回来呢?这都好久了……”


他摇了摇头,不断在心间祈祷,只希望大人千万别出意外才好。


就在布莱尔打定决心亲自外出找人时,拐角处终于传来期待已久的动静。


“大人!”


注意到远方出现的熟悉身影,布莱尔兴奋地挥舞手臂,三步化作两步迎了上去。


“巴伦大人,还有米切尔先生。”见两人完好无损,他总算松下一口气。


巴伦眼含歉意:“抱歉,聊得太投入忘了时间,让你担心了。”


“没有没有。”忽然收到道歉的布莱尔有些局促地摆摆手,“刚入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大人和米切尔先生快进去吧。”


他跨上台阶拉开酒馆大门,随后识趣地返回房间,不再打扰两人进行私密谈话。


米切尔眨了眨眼,好奇地用手肘顶了下巴伦,凑近低声问道:“那头凶巴巴的黑狼呢?我还以为他也会在外面等你。”


“凶巴巴?”巴伦一边走到角落坐下,一边心生怀疑:“难不成指的约书亚?”


可经过这段时间教导,自家学生分明性格已经温顺许多,又何来“凶”之一说。


狐狸主教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嘿!瞧你那眼神,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金毛用力拍桌表示不满,厉声斥责约书亚的邪恶行径:“每次多瞅你一眼那家伙都要把我活剥了似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和他合作!”


“哪怕行动结果确实不错,也不能忽视我因此承受的精神损伤啊。”


他愤怒地将侍者刚刚呈上的古怪点心塞入嘴里,发出咯嘣咯嘣的响亮咀嚼声,仿佛在生啃狼骨头。


“你说的或许没错。”仔细琢磨琢磨,巴伦觉得自家学生说不定真能干出这种事。


嫉妒于约书亚的血液里阴暗滋长,自他作为“角色”被娩出的刹那,罪孽便已成为他灵魂的底色。


于是巴伦猛地意识到:“在某些方面,我依然没能真正改变态度。”


每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正式融入这个世界,就会发生一些事情提醒他,他还没有做到最好,还没有摆脱平面化、脸谱化的刻板印象。


“呼——谢谢你,米切尔。”他诚挚地表达感谢,为对方意外的提醒。


闻言米切尔打了个响指,微微扬眉:“哼哼~虽然不清楚你方才想了什么,但感谢我就收下啦。”


“接下来继续说正事!关于麦镇新镇长的选拔,我打算直接请父亲交予你们自主裁决。”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简洁有力的话,想必父亲一定会支持我们。”


不愧为命中注定的正义伙伴,总能扯出旁人想不到的精妙道理。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倒对城主大人愈发感兴趣了。”


起初巴伦在刻画这一角色时更多偏向于米切尔的视角,多以“严父”形象出场。


而对方既然能够数十年来稳坐城主之位,其出众的政治才能同样无法忽略,让巴伦无比眼馋。


非常眼馋!


麦镇还是太过缺乏管理型人才。若要发展步子迈大,仅凭桑德尔与诺斯他们还远远不够。


“如果能把黑石城城主挖过来的话,对华夏教会发展绝对属于里程碑式的跃进!”


米切尔狐疑:“巴伦,你怎么表情怪怪的,有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觊觎你爹而已。”这个诡异的想法在脑内转了个弯,随后消弭无踪,被深深埋入心底。


系统默默开启备忘录,如实记录宿主的目标。


有些事情哪怕巴伦自己已经忘却,它可一直都记得呢!


“话说回来,你似乎只提了镇长选举的事情,却没说到先教士。”巴伦成功抓住其中关键。


每年春三月末各镇教士都有上访述职的传统,如今没有迈尔斯打招呼,这事铁定瞒不了多久。


“这个嘛~”金毛尴尬地挠着头,嘿嘿一笑道:“很遗憾,教会那边的事情我们管不了。”


“但巴伦你居然不是正统教士,这事可让我好吃惊呢!”


想来也确实不太可能,毕竟除他老师外,他就没听说过其他安安分分去七神教会当教士的异种。


一张恬静而智慧的面容时隔多年浮现脑海,米切尔温柔抚过项链。


“对啊,我有主意啦!”忽然拔高的嗓门引来周围客人一片好奇围观,但米切尔并未在意,反而急切地拉着巴伦上楼。


来到独属于“瞳中扉”幕后老板的办公间,他转手扣紧门锁,同时郑重解下项链。


“这个项链,是老师消失前赠予我最后的物件,现在我把它借给你,作为她身份的象征。”


“老师她曾与圣天母教士波普曼是老友,当然如今得叫人家主教了。”


几句话内蕴含大量信息,光速涌入神经。巴伦眉头紧皱,大脑正超负荷运转着,试图尽快理清其中关系。


结合先前已有线索,他摸着下巴猜测道:“奥菲利亚·哈尔?”


米切尔略显惊讶地点点头:“没想到你会认识她,我还以为压根没人会去翻阅教会那些文绉绉的历史书呢。”


“不过恭喜你猜得没错,她曾经担任过我的绘画老师,并且这件事件只有四个人知道。”


“我,老师,波普曼,以及父亲。”


语气透露着无尽怀念,他勾过巴伦肩膀,集思广益共同完善下一步行动计划。


“……到时候你就拿上项链去教堂找他,以我的名义向他发出邀请。”


“单凭老师的面子,波普曼就一定会应邀……”


巴伦连连点头,顺带补充了些许微小细节。


就这样,一项计划逐渐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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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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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狂信徒,儿子大概率也会是狂信徒,这并非无稽之谈。


自幼以来,莱塔时刻被教育要崇拜神明,要尊敬神明,更要信仰神明。


毫无疑问地,他成为了圣天母教会的一员,并以此作为荣耀日复一日挂在嘴角。


几十年来,他无比期望自己能有幸于梦境中得见母神荣光,可惜从未收获理想的结果。


但今天夜里,事情似乎有些不同。


“这是哪儿?”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莱塔,让他下意识因寒冷而颤抖——他很清楚自己正处于梦境。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他把两手圈成喇叭状,大声朝周围呼喊,却只能听到属于他自己的回音。


“难道这是圣天母的考验?”


当想法出现的瞬间,天地诞生了第一缕光亮,如灯塔般平静宁和地指引前进方向。


莱塔下意识追随光线开始奔跑,以为那遥不可及的尽头就是圣天母神圣而伟大的国。


加速,再加速,永不疲惫地迈动双腿,直至皮肤撕裂,筋肉溶解,白骨破碎。


血迹淋淋铺就朝圣之路,他终于抵达最后的终点。


可视线内却并未如意料中出现神明,反而是道方方正正的……门?


“如你所见,这是一道门,一道窄门。”


有声音悄无声息响起,但莱塔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问题,只是面色陶醉地聆听那纯美圣洁的语言。


“虚无,荒诞,亦或悖谬。你大可倾尽世间一切词汇去描述它,却始终无法摸索到合适的形容。”


于是他不解地抓耳挠腮,哪怕面容被利甲挠得血肉模糊也未曾止息,暴露其下蜿蜒走形的生命河流。


“然而它并不复杂,你的内心其实早已为它下达定义。”


“人类往往将‘门’视作从一个空间通往另一空间的连接中枢。事实上每道门都是‘中枢’,唯独‘连接’各有异同。”


“现在,请告诉我,你面前这道窄门,它又连接了什么?”


莱塔双眼变得通红,宛如自温热体腔内新鲜取出的腹脏,搏动复搏动,几近炸裂。


他听见自己干燥嘶哑的声带颤抖道:“信仰。”


“它,连接了我与母神的信仰。”


窄门变换了形状,好似圣天母慈悲的怀抱,蛊惑他安详闭上眼睛,永远沉沦其中。


眼皮顿时重若千钧,莱塔选择顺从灵魂的最深欲望,干脆朝门内栽去,再不醒来。


自此,黑石城的高空又多出了一道门。


而在它身边,同样悬浮着其余数十道,亦或数百道窄门。


它们漂浮于不可知的羊水中,被神圣的脐带相互勾连,纠缠于无尽辉光之巅。


咕噜噜——胎儿喷吐泡泡,于子宫内嬉笑。


它们天真无邪问道:“母亲何日分娩?”


“何日分娩?”


那道声音遗憾叹了口气,带着亲切与慈爱一一摸过门扉,不舍地摇了摇手。


“该去寻找下道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