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猫猫2012 作品

昂贵的丝巾

3月,商氏老宅

商子骞的皮鞋尖精准踢中导尿袋接口时,我正想起母亲葬礼上的血。

十年前那滩浸透旗袍的血迹也是这样在地上扩散,先是艳丽的红,氧化后变成肮脏的褐。而现在,淡黄色液体顺着波斯花纹蔓延,带着我体内最后的温度。

"哎呀,手滑。"商子骞的金丝眼镜闪着冷光,"老四不会介意吧?"

我盯着他袖口的蓝翅蝴蝶袖扣——和实验室里那些神经毒素标本一模一样。右手的幻痛突然加剧,仿佛有无数针管扎进早已坏死的神经。

"正好送检。"暖暖突然蹲下,爱马仕丝巾裹住湿透的地毯纤维,"温医生说要监测肾功能。"

她仰头看我时,眼底的冷静像面镜子,照出我所有不堪的狼狈。商子骞的笑僵在脸上,他没想到有人敢把商氏的耻辱当成普通医疗事故处理。

"用这个。"我听见自己说。左手勉强拉开抽屉,取出无菌采样瓶——自从彻底失禁后,每个房间都备着。

暖暖接过瓶子时,指尖在我掌心停留了0.3秒。就是这瞬间,枯萎三年的右手无名指突然抽搐,碰倒了桌上的骨瓷杯。

"啪!"

瓷片飞溅中,商子骞跳着躲开,而暖暖的第一反应是按住我痉挛的双腿。她白裙染上茶渍,像宣纸上晕开的墨梅。

"肾功能?"商子骞恢复假笑,"我倒是好奇,脊髓液都抽不出来的废人..."

"三哥。"暖暖打断他,举起采样瓶对着光,"您知道尿蛋白数值能反映神经毒素沉积吗?"

阳光穿过淡黄色液体,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那根本不是我的尿液,是今早特意调包的实验废液,带着蓝翅蝴蝶毒素特有的荧光反应。

商子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认得这个颜色,就像猎人认得自己布下的陷阱。

"对了,"暖暖用镊子夹起他掉落的袖扣,"这种蓝宝石真特别,在毒素检测仪下会呈现..."

"疯子!"商子骞猛地后退撞翻花瓶,"你们都是疯子!"

他逃得那么狼狈,连公文包都忘了拿。我盯着地板上的水痕,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母亲在血泊里最后说的话:"司瀚,要建一艘方舟。"

那时我不懂。

现在懂了。

暖暖正用丝巾包起那枚袖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她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让我看清每根睫毛根部细小的虹膜。

原来方舟不必是庞然大物。

它可以是一条浸透耻辱的丝巾,一个装着谎言的采样瓶,或是谁枯萎多年后突然动弹的0.3秒。

"下次,"我艰难地移动左手,碰了碰她发红的指尖,"用便宜点的丝巾。"

暖暖把采样瓶放进我轮椅暗格,那里已经躺着十二个同样的瓶子,每个标签都写着日期和一组神秘数字——是楚未实验室的坐标。

"不行。"她弯腰替我系好松开的鞋带,"爱马仕的含丝量刚好能吸附毒素。"

她的发梢扫过我膝盖,那里早已没有知觉,灵魂却为这个触碰颤抖起来。监测仪突然响起警报,不是因为我衰竭的肾脏,而是心跳过速。

后来我们在商子骞的公文夹里发现张便签:

「当蓝色遇见金色,门将开启」

暖暖把它和我母亲的老照片放在一起,背面朝上时,两张纸上的字迹完美衔接:

「我的小夜莺,要沉默地航行」

商子骞离开后,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被打翻的茶水气息。暖暖蹲在地上,用镊子一点点收集地毯上残留的液体样本,动作精准得像在实验室。

我盯着她的背影,右手的幻痛仍未消退,仿佛那0.3秒的抽搐耗尽了它最后的生命力。

“你早就知道?”我低声问。

她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将采样瓶密封好,贴上标签。

“知道什么?”

“知道你的右手还能动。”她终于站起身,将样本放进冷藏箱,“虽然只有0.3秒。”

我沉默。

原来她看见了。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暖暖走回我身边,指尖轻轻拂过我垂落的右手,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文物。她的指腹温热,而我早已失去知觉的皮肤却仿佛被烫到,神经末梢传来微弱的刺痛。

“温玉说,神经记忆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固。”她轻声说,“就算功能丧失,肌肉仍会记得某些本能。”

比如保护她。

比如在商子骞羞辱她的瞬间,我的右手仍试图攥紧。

我别过脸,看向窗外。阳光依旧刺眼,照得庭院里的喷泉水珠闪闪发亮,像散落的钻石。

“你刚才……”我顿了顿,“是故意的?”

“嗯。”她坦然承认,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蓝翅蝴蝶袖扣,对着光端详,“他果然慌了。”

袖扣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和当年实验室里的神经毒素样本一模一样。

我闭了闭眼。

“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他们。”暖暖将袖扣收进密封袋,语气平静,“不是我们。”

她转身去拿湿巾,准备清理地毯上残留的污渍,而我却突然开口——

“暖暖。”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如果有一天……”我盯着自己的右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连0.3秒都动不了了……”

她走回来,蹲在我面前,掌心覆上我冰凉的手指。

“那我就替你动。”她轻声说,“你的恨,你的怒,你的不甘——我都会替你攥紧。”

我呼吸一滞。

她的眼睛在光下清澈见底,映出我苍白的脸和狼狈的影子。可她的眼神没有怜悯,只有某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商司瀚。”她叫我的名字,像在念一句咒语,“你的方舟,我替你开。”

后来,我们在商子骞的公文包里找到更多线索。

实验数据、毒素样本、甚至是一份未签署的脊髓液抽取协议。

暖暖将它们一一归档,锁进保险柜,标签写着《方舟航行日志》。

而我的右手,在之后的某天深夜,又动了0.5秒——

这一次,是为了擦掉她睡梦中无意识落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