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听器谎言
2024年3月,商氏集团总部。
我坐在办公桌前,右耳的助听器安静地运转着。
其实我能听见60%的声音——足够分辨出敲门声的节奏,足够听清会议室的汇报,甚至足够在电话里捕捉到对方语气里的犹豫。
但今天,我把它调成了静音模式。
"商总,这是市场部的季度报告。"
暖暖站在我桌前,手指轻轻搭在文件边缘。她今天扎了高马尾,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锁骨间隐约可见那枚小小的凤凰胎记。
我故意皱眉,侧了侧头:"什么?"
她愣了一下,随即俯身靠近:"季度报告,需要您签字。"
阳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她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一点墨水的味道——她大概刚填完表格,食指侧边还沾着一点蓝色墨渍。
"再近点。"我低声说,"听不清。"
她又凑近了些,呼吸扫过我耳廓,温热而轻软。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钢笔在纸上洇出一小团墨迹。
"这里,还有这里。"她指尖点着文件,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财务部说预算可以再调整..."
我盯着她开合的嘴唇,其实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但我不动声色,只是在她说完后茫然地摇头:"再说一遍?"
她抿了抿唇,这次几乎贴在我耳边重复。
太近了。
近到我能数清她的睫毛,能看清她瞳孔里细碎的阳光,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声带。
这种距离,在正常社交中叫做冒犯。
但没人会责怪一个听力障碍的残废。
"好了。"我终于签下名字,装作刚听明白的样子,"放这就行。"
她直起身,悄悄松了口气。转身要走时,我叫住她:"等一下。"
"您还有事?"
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立刻会意,重新弯下腰:"您说——"
"你头发上,"我抬手,轻轻摘下一片根本不存在的柳絮,"有东西。"
指尖擦过她发丝的瞬间,我右耳的助听器突然捕捉到一阵尖锐的蜂鸣——这是神经损伤导致的幻听,医生说是不可逆的。
但此刻,我却觉得这声音美妙得像她第一次弹给我听的《月光奏鸣曲》。
"谢谢。"她摸了摸头发,眼睛弯成月牙。
等她关上门,我才摘下助听器,放任世界重归寂静。抽屉里躺着三十七份相同的市场报告——每一份我都签了字,尽管根本不需要。
温玉推门进来时,我正在揉太阳穴。
"又头疼?"他递来药片,"听力恶化了?"
我咽下药片,苦味在舌尖蔓延:"嗯。"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快信了。
窗外,暖暖抱着文件穿过庭院,阳光追着她的背影,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我突然想起上周的体检报告:
「右耳听力剩余42%,左耳31%,持续退化中」
总有一天,我会真的听不见她的声音。
所以现在——
让我再多撒几次谎吧。
后来我收集了很多她的"靠近":递文件时弯曲的脖颈,提醒日程表时搭在桌沿的手指,还有每次我说"听不清"时,她无奈又耐心的叹息。
这些瞬间被我锁在保险柜最底层,标签是《助听器维修记录》。
毕竟,有些秘密就该藏在黑暗里。
就像我永远不敢告诉她——
这世上最好的助听器,其实是她凑近时,我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深夜十一点,我独自留在办公室。
保险柜第三层放着今天的监控录像——暖暖俯身时衬衫领口滑落的瞬间,她慌忙按住衣领时泛红的耳尖,还有我假装无意触碰她发丝时,她睫毛的轻颤。
这些画面我反复看了十七遍。
右耳的助听器早该充电了,但我舍不得摘。仿佛只要还戴着它,就能假装今天的靠近不是偷来的。
手机突然震动。温玉发来消息:「神经科李主任明天出差回来,要不要约复查?」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不用」
然后点开另一个对话框。那是暖暖两小时前发来的邮件:「商总,明日9点与楚氏的视频会议材料已备妥,需要我提前调试设备吗?」
我点开附件,发现她特意在材料里标注了重点部分的页码——这是其他秘书从不会做的事,因为没人觉得商氏总裁需要这种照顾。
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好」
太可笑了。我能在董事会上把对手逼到哑口无言,能心算八位数以上的现金流,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回复给她。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在玻璃上的声音被助听器放大成鼓点,我鬼使神差地调出今天的音频文件。
"这里,还有这里..."
她的声音在电流里有些失真,但依然柔软。我闭上眼,想象她还在身边,呼吸间带着栀子花香。
突然,音频里传来一声轻笑。
我猛地坐直。这是回放多少次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在我假装听不清第三次时,她居然笑了。
很轻,很快,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她在笑什么?
笑我的固执?演技太差?还是...
指节抵住嘴唇,我突然尝到血腥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咬破了皮。
雨下得更大了。我摘下助听器,世界顿时安静得像海底。抽屉里的药瓶空空如也,但头痛比耳鸣更难忍受。
凌晨三点,我站在她工位前。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键盘上划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我轻轻抚摸她常用的那支钢笔,笔帽上有道浅浅的牙印——她思考时总喜欢咬笔。
桌角贴着张便签:「记得给商总准备喉糖(薄荷味)」
心脏突然抽紧。
原来她知道。
知道我每次装作听不清时,喉咙会因过度紧绷而发疼。知道我抽屉里越来越多的薄荷糖包装纸。知道我所有笨拙的、破绽百出的...
"商总?"
我僵在原地。
暖暖站在门口,怀里抱着文件,眼睛瞪得圆圆的。雨珠从她发梢滚落,白衬衫被雨水浸透,隐约透出里面鹅黄色的吊带。
"我、我回来拿明天要用的合同..."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您怎么..."
助听器不在耳朵上。我本该装作没听见,本该维持那个高高在上的商总形象。
但我只是张开手,掌心里躺着那支带牙印的钢笔。
"下雨了。"我说。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她愣在原地。雨声填补了沉默,水珠顺着她的裙角滴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这一刻我突然希望自己真的听不见。
听不见她加快的呼吸,听不见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听不见命运在我们之间划下的、比两厘米更远的距离。
"我送您回去吧。"她最终说道,伸手来推我的轮椅。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照亮了她通红的耳尖。
也照亮了我再也无法掩饰的、赤裸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