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小郭 作品

第4章 金簪雪里埋香骨

(上篇)

【荣禧堂正厅 辰时正】

晨光刺透雕花槛窗,将厅内十二幅泥金屏风映得流光溢彩。贾政背手立在"慎终追远"匾额下,孔雀补服上的金线随呼吸起伏,似活物般蛰伏在晨光里。地上跪着的赵姨娘发髻散乱,前日打翻的胭脂残渍在青砖上凝成暗红血斑。

"老爷明鉴!"赵姨娘膝行两步抓住玄色袍角,"那云锦确是元妃娘娘赏的,可妾身早裁成环儿的冬衣..."话音未落,王夫人手中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过赵姨娘手背,烫得她缩回手去。

凤姐捧着描金漆盘上前:"这是从姨娘屋里搜出的。"盘中赤金剪刀压着半幅云锦,暗纹处尚能辨出凤藻宫特有的缠枝牡丹。邢夫人忽然轻笑:"前日周瑞家的说厨房少了银刀,莫不是..."

"母亲慎言!"探春突然出声,惊得邢夫人手中茶盏微晃。少女脊背挺直如新竹:"姨娘纵有万般不是,也断不敢私藏贡品。"说着将油布包裹展开,褪色宫装袖口赫然绣着"元佑三年织造"。

贾母手中翡翠念珠骤停。三年前的中秋宴,元春赏赐云锦时特意吩咐:"这料子需得供奉三年方可裁衣。"厅内忽闻铜漏滴水声,更显死寂。

"老爷请看。"宝钗自莺儿手中接过青瓷罐,"这是前日姨娘送我的阿胶,罐底有忠顺王府徽记。"瓷罐翻转,双鱼纹在晨光中泛着血光。王夫人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点点猩红如红梅落雪。

【梨香院西厢 巳时二刻】

薛姨妈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信笺,扬州来信上"夹带官银"四字墨迹淋漓。宝钗将青瓷片浸入茶汤,褐色药渣泛起金粉:"妈妈细看,这分明是熔化的官银碎屑。"

窗外骤雨敲打芭蕉,同喜捧着鎏金手炉进来:"蝌二爷方才冒雨出去,说是寻漕帮旧识..."话音未落,薛蝌浑身湿透闯进来:"姑母!大哥的货船底舱夹层里,藏着整箱盐引!"

烛火忽明忽暗,盐引上"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朱印刺目惊心。宝钗用银簪挑开粘连处,夹层中竟露出半幅黄绫,御笔"忠"字隐约可见。薛姨妈手中茶盏落地,碎瓷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观音像衣袂。

"速将阿胶罐子埋了!"宝钗突然起身,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狼藉,"莺儿去取去年忠顺王府的礼单,要快!"

【大观园潇湘馆 午时初】

黛玉斜倚茜纱窗,帕子上的咳血如胭脂泪。紫鹃正欲换药,忽见雪雁慌张进来:"方才见平姐姐往蘅芜苑去,袖中似藏着账簿..."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玉磬轻响。宝钗携着药香进来,月白绫裙下摆沾着新泥:"妹妹今日可好些?"说着揭开青瓷盅,"这是川贝雪梨膏,最润肺的。"

黛玉眼波流转,忽见宝钗袖口金粉微闪:"宝姐姐袖上沾的,莫不是画金箔的碎屑?"宝钗不动声色将手缩回袖中:"不过是替姨妈抄经时沾的香灰。"

窗外竹影摇曳,探春提着裙角匆匆而过。侍书怀中油纸包裹散开一角,露出褪色宫装的杏黄衣料。黛玉忽然轻笑:"这园子里的枯井,怕是装不下这许多秘密。"

【荣国府账房 未时正】

凤姐将算盘摔在黄花梨案上,玛瑙珠子溅入炭盆,腾起青烟袅袅:"好个周瑞!拿田契抵赌债不算,连老太太的寿材银子都敢动!"

平儿捧着账本低语:"旺儿说在赌坊见过程主事的小厮..."话音戛然而止,因见窗外竹影晃动。凤姐抓起剪烛银剪掷出,"夺"地钉在门框上。丰儿追出去,只拾回片靛青杭绸,料子与贾琏身边兴儿的衣裳一般无二。

"永定河岸的朱砂土。"凤姐捻着布料上的红泥冷笑,"二爷近日倒是勤勉,河工图都要描进被窝里了。"说着展开案上图纸,血渍蜿蜒处"忠顺王府别院"几个小字赫然在目。

平儿忽然轻呼:"这别院位置,不正是河堤最险的弯道?"烛火跳动间,图纸背面透出墨迹,隐约是"盐引三万"字样。

【扬州漕运码头 申时三刻】

薛蟠盯着漕船吃水线发怔,船身暗格中整箱官银压得货船微倾。漕帮汉子打着赤膊卸货,腰间短刀双鱼纹与牢中凶器如出一辙。

"薛大傻子!"漕帮把头扔来酒囊,"这批货要赶在霜降前到通州。"薛蟠摸到囊底硬物,展开竟是半张盐引,盖着忠顺王府模糊朱印。江风卷起货单,某页夹着的黄绫残片飘落水中,御笔"顺"字在浪花里载沉载浮。

突然一声唿哨,码头火光骤起。官兵铁甲寒光中,薛蟠看见薛蝌在人群里比划漕帮暗号。货船底舱突然渗水,整箱官银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如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中篇)

【大观园潇湘馆 酉时三刻】

竹影婆娑间漏下残阳如血,黛玉倚着碧纱橱,指尖划过《牡丹亭》泛黄的扉页。紫鹃捧着药盅进来,忽见窗下青砖有块凸起,边缘沾着新鲜泥痕。

"姑娘快看!"雪雁用银簪撬开砖石,底下竟是个乌木匣子,锁孔处缠着褪色宫绦。黛玉抽出帕中银针轻挑,匣内《女则》封皮下赫然是元春笔迹:"三月初九戌时,凤藻宫西角门..."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玉磬轻响。宝钗携着莺儿进来,月白裙裾扫过青砖:"林妹妹今日气色倒好。"眸光扫过案上木匣时,袖中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入砖缝卡住机关,暗格"咔嗒"一声闭合。

黛玉咳嗽着掩住帕上血点:"宝姐姐来得巧,正有桩奇事..."忽见探春提着灯笼闯入,鬓发散乱如逃难:"快锁院门!东府那边..."

【宁国府祠堂 戌时正】

贾珍手中火把照亮祖宗牌位,秦可卿的描金灵牌裂作两半。尤氏颤巍巍捧出个紫檀匣,内里黄绫裹着的不是族谱,而是半幅《清明上河图》,某处画舫窗内隐约可见荣国府角楼。

"好个偷天换日!"贾蓉举灯照向画轴接缝,前朝内府收藏印旁,竟盖着忠顺王府的螭纹私章。焦大在门外醉骂:"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忽然噤声如被扼住咽喉。

廊下闪过石榴红裙角,平儿贴着墙根疾走,怀中账本掉出张当票,墨迹未干的"宣德炉"三字下,画着双鱼戏珠的暗记。

【荣国府议事厅 亥时初】

贾政手中惊堂木拍碎茶盏,刑部公文上"私贩盐引"的朱批刺目惊心。凤姐跪在青砖上冷笑:"二爷上月往扬州贩绸缎的船,吃水比寻常深了三尺。"

贾琏突然扯开外袍,胸口狰狞鞭痕犹带血渍:"忠顺王府的狼牙鞭滋味,二叔可想尝尝?"王夫人手中佛珠线断,檀木珠子蹦到河工图上,恰堵住溃堤缺口。

"够了!"贾母翡翠抹额裂开细纹,"明日请北静王过府赏菊。"忽见周瑞家的慌张跑来:"老太太!赵姨娘她..."

【大观园东北角 子时三刻】

冷月浸着荒井青苔,探春攥着宫绦的手微微发抖。侍书用银簪挑开枯藤,井壁竟嵌着半扇铁门,锁眼形状与乌木匣钥匙吻合。宝钗忽然现身:"三妹妹夜游好兴致。"

铁门轰然开启的刹那,霉味裹着金粉扑面。十口樟木箱整齐排列,箱面"凤藻宫用"的封条已褪色,箱内云锦下压着盐引,朱红官印盖住前朝年号。探春抽出最底层黄绫,御笔题写的"忠孝传家"竟被朱砂划破。

"原来如此。"宝钗指尖抚过盐引边缘焦痕,"三年前黄河改道,冲毁的不仅是堤坝..."远处突然传来哭喊,赵姨娘房内火光冲天。

【梨香院东厢 丑时正】

薛姨妈对着熔化的金箔发抖,青瓷罐底"内府监制"四字如淬毒的针。薛蝌踹门而入:"漕帮传来消息,大哥的货船沉了!"

宝钗就着烛火烧毁盐引,火光照亮她眼底冷芒:"明日将库房阿胶全数倒入沁芳闸。"忽见莺儿举着染血的宫花进来:"林姑娘送的...说是井里捞的。"

海棠宫花金丝萎顿,花心缀着的东珠分明是元春旧物。宝钗用银剪剖开珍珠,内里黄纸符咒写着贾母生辰,朱砂字迹已化作黑褐色。

【荣禧堂内室 寅时初】

贾母摩挲着断裂的翡翠念珠,炕几上摊开元春绝笔:"女儿身陷囹圄日,方知荣华尽虚妄..."窗外骤起狂风,卷着火星子的灰烬粘上茜纱窗,隐约拼出"忠顺"二字。

鸳鸯颤抖着捧来参汤,忽见汤底沉着未化的金粉。王夫人闯进来哭道:"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话音被更漏声吞没,翡翠帘外传来凤姐尖利的笑,似夜枭啼血。

(下篇)

【大观园沁芳亭 卯时正】

晨雾裹着药香漫过残荷,黛玉裹着凫靥裘独坐石凳。昨夜井中打捞的宫灯浮在水面,灯罩上《葬花吟》字迹被水洇开,恰似泪痕斑斑。

"林姑娘好早。"平儿抱着账本匆匆而过,袖口掉出枚双鱼铜钥。黛玉用帕子裹了掷回:"告诉琏二奶奶,东边库房第三口樟木箱的锁该换了。"

假山后转出宝钗身影:"妹妹慧眼如炬。"说着展开染血的《金刚经》,夹页墨迹显出盐引数目。黛玉忽将茶汤泼向经书,水痕勾勒出大观园暗道图,某处朱砂标记正对潇湘馆。

【荣国府账房 辰时三刻】

凤姐将青玉算盘砸向墙面:"好个周瑞!连祭田都敢典当!"平儿翻开暗格账册:"城西当票存着的何止祭田,连大姑娘的嫁妆单子都在里头。"

贾琏踹门而入,靴底红泥蹭脏万字纹地毯:"二奶奶好手段,连我书房暗格都摸清了。"凤姐冷笑掷出河工图,朱砂圈着的忠顺王府别院旁,墨笔添了行小字:"盐三万引,金五千两"。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贾蓉捧着碎成两半的祖宗画像哭嚎:"珍大哥被锦衣卫带走了!"画轴断裂处露出前朝地契,盖着忠顺王府的螭纹金印。

【扬州府衙大牢 巳时正】

薛蟠盯着牢饭里的金箔发怔,忽然砸碗高喊:"我要见忠顺王府长史!"狱卒狞笑着甩出铁链:"薛大公子还不知道?你们家货船沉在永定河口..."

镣铐声惊起乌鸦,薛蝌扮作菜贩靠近铁窗,竹篮底层的盐引沾着血迹:"漕帮兄弟查到,那批官银烙着凤藻宫印记。"薛蟠突然发狂般撕扯囚衣,胸口赫然是双鱼烙痕。

【荣禧堂正厅 午时初】

北静王指尖拂过茶盏浮沫,突然轻笑:"贵府这雨前龙井,喝着倒像忠顺王府今年贡茶。"贾政手中礼单飘落,某页夹着的田契背面,赫然是前朝藏宝图残片。

"好个诗礼簪缨之族!"水溶甩袖起身,玉佩撞碎定窑茶盏,"永定河溃堤淹了万亩皇庄,冲出的官银却刻着贵府印记!"贾母手中龙头拐杖倒地,杖身裂开,内里黄绫写着元春封妃的八字批语。

【大观园蘅芜苑 未时二刻】

宝钗焚尽最后一张盐引,灰烬中显现金粉勾勒的王府地形图。莺儿惊呼:"这不是..."话音被破门声打断,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闯进来:"好姑娘,替你姨妈走趟忠顺王府。"

锦匣内羊脂玉镯温润如水,宝钗却瞥见匣底血渍。行至角门时忽闻马嘶,薛蝌满脸是血滚落车辕:"姐姐快逃!官兵查抄了咱们金陵老宅..."

【荣国府祠堂 申时三刻】

贾政跪在祖宗牌位前,手中朱笔悬在族谱上方。贾母拄着裂开的龙头杖进来:"断不可除名!元春还在宫里..."

"母亲还不明白?"贾政突然狂笑,"三年前黄河那场大水,冲走的何止是堤坝!"族谱落地展开,元春名字旁朱批小字:"戊寅年三月初九,凤藻宫西角门..."

祠堂梁上突然坠下个油布包裹,褪色宫装内掉出玉牒残片,刻着忠顺王与元春生辰。王夫人捡起银针狠刺双目,血泪染红孔雀补服上的金线。

【大观园凹晶溪馆 酉时正】

黛玉将乌木匣推入溪水,忽然咳嗽不止。紫鹃惊呼:"姑娘的帕子!"素白绫帕上,咳出的血珠竟拼出"快走"二字。对岸假山洞内闪过刀光,忠顺王府侍卫的鱼鳞甲泛着冷光。

宝钗划亮火折子,蘅芜苑方向浓烟冲天。火舌舔舐着浸油的湘妃竹,将那些藏在《女四书》里的盐引、缝在锦被中的地契、嵌在墙砖里的密信,尽数化作灰蝶纷飞。

【金陵渡口 戌时三刻】

薛姨妈攥着半块双鱼玉佩,看漕船消失在雨幕中。宝钗男装立于船头,怀中《金刚经》夹页墨迹遇水显形,竟是整张两淮盐运司的暗桩名录。

"开船!"老艄公扯开蓑衣,胸口双鱼烙痕与薛蟠如出一辙。夜枭啼叫声里,数艘官船包抄而来,桅杆上"忠顺"二字灯笼在浪涛中晃如鬼火。

【荣国府大门 亥时正】

凤姐簪环尽褪,素衣跪在石狮旁。锦衣卫踹开朱漆大门,火把照亮门楣上"敕造荣国府"金匾。贾琏突然从暗巷冲出,怀中河工图迎风展开,永定河道在火光中蜿蜒如裂帛。

"圣旨到!"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夜幕。贾母翡翠抹额应声而断,滚落的珠子跳进积水坑,映出元春三尺白绫悬梁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