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庸度 作品

第二十章彭星宇乘船

从函安市逆流而上的船只,注定将很快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与沱江河弯弯曲曲相伴的国道,在民国二十四年便已建成通车,解放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这条连接南北两座特大城市的国道不堪重负,经过盘石县城这一段诸如珠溪镇、玉溪镇、金山镇等重要的场镇时,往往因为膨胀的人口停滞不前,为此还衍生不少可恶的车匪路霸,司乘人员为此苦不堪言。

再过一段时间,几乎与沱江河相伴而行的全国第二条高速公路就要竣工了,到时除了国道车辆定会减少以外,而那条人流本就稀少的沱江人货航道也就就必然萧条没落下去。

从研究中心回来的彭星宇送了母亲去天堂,痛哭流涕的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后,便打算利用还有几天探亲假的时间来看望龙厔泉,——他是真没有归宿感了,父亲去世早,如今母亲也撒手人寰,哥姐们都已成家,好在他已参加工作,否则伸手向哥嫂和姐姐姐夫要生活费,不知道还得遭受多少白眼。

他得离开这座没有父爱母爱的城市去阳光充足的川西高原之城了。

他还有件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寻找那艘汽船上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他要找到她,把他喜欢她的心思当面告诉她,如果有缘,如果她也不排斥不反感,他就要争取得到她。

一登上那艘去舒家湾镇的汽船,彭星宇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船主当然记不得他了,曾经漂亮的卖票的女孩由中年大妈替代了。

船上的游客以在城里进货返回镇上的居多,都想花比汽车票少一半的廉价船票回去。

船体已达到载重饱和状态,虽然货多人少,却难有立锥方寸之地,哪像顺水而下的时候宽松?

彭星宇在船头找了一席之地,——他仍然喜欢站立船头,面对宽阔的沱江,抒发自己的儿女情长或对家乡对祖国慷慨激昂的情感。

他想起土改时期曾在函安市工作过的沈从文先生以及他写的小说《边城》来,想起主人公女孩翠翠,就想起他曾在这艘船上与女孩相遇的往事,一幕幕浪漫温馨的镜头涌入脑海。最巧的是,小说《边城》中那条河也叫沱江,全国同名的两条江河,竟以这样一种特殊方式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当初卖票那个叫何晴的女孩就是他心目中的翠翠。不过,她可比翠翠幸福多了,丰满白皙的脸蛋在父母及爷爷奶奶关爱下,吹弹可破似的娇嫩。

一位戴着军绿色帽子的约摸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船窗末端,摸摸梭梭拿出自制的烟杆和金黄色烟叶,漫不经心的抽起来。

彭星宇好奇的蹲在他身边。

老人斜了他一眼,见这后生谦虚有爱,便指了指身边一条矮得不能再矮、小得不能再小的精致木凳子,示意他坐下。

彭星宇友好的谢过抽烟的老头。

整艘船,空脚撂手的人只有彭星宇一个,老人知道,这小伙不像其他人为生活所累,就是闲来无事坐船玩耍的。

彭星宇也看出,这老人也不像是走亲串户的。这么大一把年纪,谁不在家里颐享天年呢?

“老人家,你好啊?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彭星宇凑近老者,问。

老人笑了笑,表示愿意接受彭星宇的提问。

“我不明白你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坐船玩?”彭星宇好奇的问。

老人见彭星宇彬彬有礼,慈爱的笑了,慢悠悠的说:“小伙子,你有所不知,从明天开始,这艘船就不再在这条河里往来了。我坐的是情怀,而不是船啊!”

“哦,是这样的?”彭星宇本能的吃惊,从老人嘴里吐出“情怀”二字,实属是有文化的人啊。

他本想再问一问,这条船上原来是不是有一个小姑娘,叫何晴,转而一想,何晴多半是老人家的家人。万一是他孙女呢,岂不尴尬?于是只好继续顺着老人的话聊起来。

“我没去部队之前,在这条河里当过纤夫,知道什么是纤夫吗?”老人问。

“知道,就是在河岸拉纤,主要是船朝上游走的时候需要借助人力才能前进。”彭星宇回答。

“那号子哼起来铿锵有力。”老者说罢,便哼起来,渐渐的,他的吐字越发清晰,“幺罗幺罗幺罗,幺罗幺罗幺罗,嘿佐,嘿佐,嘿佐,嘿嘿佐,开船罗想幺妹儿罗喂,幺妹儿在龙门舍七家滩罗喂,叫声幺妹儿你收拾好哟,一船送你吔到甜城湾罗,一船送你到甜城湾呢,甜城湾罗,甜城湾呢,嘿佐,嘿佐,嘿嘿佐……”

彭星宇笑了,并不由自主的拍起巴掌。

“老人家,你后来去当了兵?”

“是啊,我肯定不愿意去,但我这身体好嘛,三十岁左右被抓了壮丁当老兵。也是运气好,当兵后遇上黄埔三期的李家祠堂的李征梧长官,他处处关照我,这样才捡回一条性命。回来后,我就买了一艘船,在这江上跑。开船的就是我儿子嘛!”老人指着掌舵的中年人说。

一切都明白了,老者是何晴的爷爷,中年夫妇是何晴的父母。

汽船不知不觉驶过施家镇、金山镇、梳妆台,到舒家湾镇的时候,已是太阳西下时刻。

彭星宇向老人拱手作别,踏着轻松的步伐,上了岸。

中年男人发现龙厔泉主任在渡口迎接这位年轻人,他不禁皱上眉头,他记得女儿提起过给龙主任送过什么信件的事儿来。

这位年轻人是谁?他好像有那么点印象,一时又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