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勿念 作品

74. 纸人怨(十)

皇帝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微微坐直,看着地下跪着的扶春。


李长曳屏息等待,忽然间,隐隐听到御书房另一侧的屏风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喘息声。她心头微动,那里有人。


此时,皇帝开口淡淡道:“听了这久,也该出来了。”


李长曳抬眼一看,二皇子狼狈地从屏风后踉跄而出。他身着朝服,却皱巴巴地不成样子,显然是匆忙之间被带到这里,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


只是他哪还有半分前几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眉心紧蹙,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方才这殿内所发生的一切,他已听得一清二楚。


“父皇!”他跪倒在地,声音急促,“她说的全是错的!”


皇帝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二皇子冷汗涔涔,连忙又道:“父皇,儿臣怎么可能与魏娘娘有关?魏娘娘是什么人,儿臣平日里甚至连她宫门都未曾踏入过……”


他的声音越说越快,越说越急,甚至带上了些许慌乱,似乎想从皇帝的沉默里找出一丝情绪波动。


然而,皇帝始终未曾开口。二皇子本还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针缝住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皇帝才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李长曳,语气听不出情绪:“李长曳,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李长曳垂眸,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又看向扶春。


如果她说相信二皇子,那扶春今日恐怕难以活着走出这道宫门。如果她说相信扶春,便等于与二皇子彻底交恶,从此宫中再无她立足之地。


御书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开口。


李长曳静默片刻,终于轻声开口:“陛下,臣只相信自己探查到的真相。”


皇帝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方才还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王监丞忽然向前迈出一步,拱手沉声道:“皇上,此案疑点仍存,恳请圣上容臣等继续彻查!”


李长曳微微侧目,王监丞的语气坚定,甚至带着些许抗衡之意,竟有几分替她开脱的意思。


王监丞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一句:“禁军愿意全力追查此事,绝不徇私。”


皇帝没有立刻作声,只是抬眼看向王监丞:“王卿倒是忠心。”


王监丞似还想再争,却被皇帝抬手打断:“此事,禁军不必再插手。”


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好似开了一条缝,王公公低着头,快步走进殿内,步履匆匆,连余光都不曾向任何人投去,径直来到御案前,压低嗓音道:“陛下,德贵妃娘娘在殿外候着。”


跪在地上的二皇子猛地一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猛然直起身,眼底亮起一抹狂喜,脱口而出:“母妃!母妃她终于来了!”


皇帝却只是毫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冷淡至极:“来人,将二皇子带下去。”


二皇子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整个人僵住。几名侍卫迅速上前,将他从地上架起,带向殿外。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母妃……”


他的声音被大门隔绝在外,殿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王监丞见状,微微拱手,沉声道:“皇上,此案尚有许多未明之处,臣愿继续彻查,但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他话音一落,头微微一侧,几不可察地朝李长曳递了个眼色。


李长曳心领神会,正要随他一起退下,脚步才刚迈出一步,就听见皇帝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李长曳,你留下。”


李长曳的动作一顿,僵立在原地。


王监丞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拱手道:“臣,告退。”他匆匆走过李长曳身旁,未曾回头。


德贵妃缓步踏入殿内,一身素装,头发上没有一根钗饰。她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像是没有看到李长曳一般。她走到御案前,随即低下头,跪在皇帝面前:“臣妾管教不严,望皇上责罚。”


皇帝叹气道:“你我夫妻一场,何至于此。”


德贵妃垂首:“皇儿犯错,臣妾自知有愧,愿陛下即刻褫夺臣妾与他一切职位,好让他余生好好反省。”


李长曳低着头,手逐渐握紧成拳。德贵妃的话听着是请罪,可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既不激怒皇帝,又为二皇子争取了最稳妥的退路。


殿内沉寂片刻,皇帝缓缓开口:“朕倒是不知,竟到了今日,皇儿已经能如此无法无天,不光与朝臣有所勾结,这手甚至伸到了朕的后宫。”


听到这话,德贵妃立即全身都跪伏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臣妾与定国公府,皆愿唯陛下马首是瞻,不敢有丝毫逾越。只求陛下看在往昔情分,留我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李长曳闻言,心头一震。


定国公府的势力盘根错节,纵横朝堂多年,怎会如此轻易拱手相让?这句话若是旁人说出,尚可当作慌乱之中的权宜之计,可出自德贵妃之口,却分明带着一丝打磨已久的意味。


她忽然生出一个极其不妙的念头。


魏才人的死,或许远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这或许根本不是一桩突如其来的宫闱疑案,而是早在皇帝的掌控之中,甚至连二皇子此次的嫌疑,都不过是皇帝为收权而铺垫的借口。


李长曳心想,她自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在抽丝剥茧,可事实上,恐怕自己早就成了这局中的引火之人。


皇帝看着德贵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倒也不至于此。”


“皇儿,终究还是朕的皇儿,只是顽劣了些,还需多加管教。”


皇帝轻轻一抬手,王公公立刻趋前一步,俯身听令。


“传朕旨意,二皇子即日起,褫夺一切职权,圈禁于府中,不得擅离。”


皇帝顿了一顿,似是不经意般,又补充了一句:“定国公,加封太傅。让他有时间好好教导皇儿。”


听到这话,李长曳细想了一番,越琢磨越不对,最后后背陡然一凉。


圈禁二皇子,又加封定国公……这分明是在一举压制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势力!


定国公府本是朝堂的权力中枢,一旦定国公府表态站队,朝臣便只能随之而动。


按理来说,二皇子失势,朝中原本支持他的势力会自然而然地靠向三皇子。可现在,二皇子身后的定国公府不仅安然无恙,甚至加封太傅,稳坐朝堂。皇上既没有让他们彻底倒下,也没有让他们保持中立,而是直接让他们的权力受制于皇权之下。


如此一来,就算二皇子倒了,三皇子自然也没有机会借势崛起。


定国公府既保得了全身,便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效忠于皇上。就这样,朝堂局势,被皇帝亲手钳制。


现在,谁也看不清皇帝究竟偏向何方。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站边。既无二皇子,也无三皇子,唯一的选择,便是皇帝。


这,才是皇帝的真正意图。


德贵妃低下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李长曳此时才终于明白,怪不得皇帝让她在宫内四处走动,让她介入此案,甚至不曾因那封假冒她的奏折震怒。原来,从头到尾,这都不过是一场局。


德贵妃起身,缓步退下,走过李长曳身旁时,脚步微微一顿,似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李长曳抿紧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帝目送德贵妃离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王公公却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魏才人永宁宫的宫人们,该如何处置?”


皇帝垂下眼,似是随意地思索了一瞬。他本未将那些宫人放在心上,但王公公提及此事,他便顺势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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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留了。”


李长曳心头一紧,猛然抬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陛下。”


她的脑海里蓦然闪过芝禾的脸,和剩下几个无辜的宫女的脸。


李长曳咬紧牙关,终是开口道:“陛下,永宁宫的宫人皆是无辜之人,其中不少人甚至对此事一无所知,臣恳请陛下开恩。”


皇帝听着她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多年之前,同样的一个身影也是跪在这里,说的同样的话。


“这个时候,倒知道替他们求情了?”皇帝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李长曳察觉到一丝异样,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帝已然继续说道:“你以为,若非她们四处传言,你那封奏折的事,会这么快传遍宫中?”


李长曳沉声道:“奏折一事,臣自会查清,只求陛下饶她们性命。”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镇定,可话音刚落,皇帝忽然轻笑了一声。


“李长曳。”


他轻声唤了她的名字,声音极低,却带着一丝从未见过的诡异。


“性命?朕何时说过,要杀他们了?”


他目光落在李长曳身上:“在你们心里,朕就是这么一个草菅人命之人吗?朕要做什么,说什么,你真的知道?”


李长曳蓦然心头一跳。她察觉到皇帝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可她还来不及细想,下一瞬,皇帝竟带着几分不耐大声说道:


“你以为,朕要对那些人做什么?”


“你以为,这封奏折若是真的传遍朝堂,你会有什么后果?”


李长曳愣了一下。


皇帝的声音更大了些:


“你可知,我……”


话音未落,皇帝猛地顿住。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李长曳愣住。她看着皇帝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这一刻,他并不是在看着她,而是透过她,看向某个根本不属于此刻的人。


她心头一跳,不敢细想,只低声道:“陛下,我是李长曳。”


这一句话落下,殿内安静了一瞬。


皇帝的眼神微微一震,片刻后,他闭上眼睛,像是终于从某种情绪里抽离出来。


再睁眼时,目光已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些许淡漠:“罢了。”


“宫人之事,朕允了。”


李长曳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皇帝淡淡补充了一句。


“至于你,”


他看着李长曳,缓缓道:“即日起,禁足于宫中,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


黄昏时分,京城内的一处民宅。


烛火摇曳,边紫君正借着点烛光剪红色纸人。


魏才人曾经告诉过她,这种红色纸人,是活人的替身,也是怨魂的凭依。


边紫君也不知这些东西究竟有没有用,但她仍旧剪着,一刻不停。她心想:多剪几个,一会儿给魏才人多烧几个,怨魂积攒得多了,总能找到该找的人,总能替魏才人讨回公道。


纸人堆得越来越高,边紫君正要再落下一刀,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


她手一停,迅速将红纸收拢,剪刀也搁在案上,这才回头看向来人。


那人站在门前,没有急着开口,半晌,才开口:“这次,是你错了。”


边紫君神色微变。她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她顶着李长曳的名义写下那封奏折,通过永宁宫的宫人们将消息散布出去,步步小心,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终究还是被眼前人察觉了。


她没急着否认,反倒轻笑一声:“可这次,不是一样达成了目的吗?”


那人却说:“这次已经让他们起了疑心。”


边紫君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轻声道:“可不管怎么样,皇帝都会朝着我们这边的,对吧,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