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城门茶烬
夜色如墨,贵城北门的城墙上只零星亮着几盏油灯。本文搜:红宝石文学 免费阅读守城的士兵们打着哈欠,倚在垛口上闲聊。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
"什么人!"守城军官探出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城墙下的阴影。
不过多久,十几个黑苗汉子从草丛中钻出来,肩上扛着沉甸甸的麻袋。领头的苗人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映出他黝黑的脸庞:"大人,我们是青岩寨的,按约定来送粮食。"说着他们指了指密林小路中两辆停在路边上的骡车。
军官皱了皱眉,低声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去,通知刘督军,就说苗人送粮来了。"
士兵匆匆跑下城墙,不一会儿,刘现存披着大衣出现在城楼上。他眯着眼看了看城下的苗人,挥了挥手:"老规矩让他们把东西放下面吧。"
苗人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纷纷将骡车感到了门洞里,随后开始卸货,等到卸完货过后,那个身上纹着五仙吞日纹身的男子赔笑着向上面挥了挥手,上面点了点头。放下了装钱的篮子。
众人清点了一番,发现这次的比上次少了五分之一。一旁的决定就这样行了,赶紧完成任务。但是纹着五仙吞日纹身的男子留了一个心眼,他感觉应该是有人在试探他们。想到这里他挥舞着手中的火把道:“哎!上面的!怎么少了五分之一啊!”
城墙上的副官看了看下面挥舞火把的人,随后缩回头,看了一眼刘现存,刘现存点了点头,这批食物应该没问题。在他看来想要坑他们的人一定会想着赶紧拿钱走人,而如果是真心实意想要做生意的一定会计较钱财的得失,殊不知他哪点小聪明早己经被看穿了。
纹着五仙吞日纹身的苗人男子在重新接到银元,仔细数了数。对着上面的人比划了一下。其中一名男子偷偷从一个麻袋中掏出一个铜制闹钟,扭了一圈,放在堆放的麻袋旁边。
“轰!”
铜制闹钟的指针刚划过十二点,麻袋堆突然炸出刺目白光。气浪掀翻三丈内的士兵,门洞顶部的条石崩裂成碎块,千斤重的包铁城门被整个掀飞,在半空解体成燃烧的焦木。刘现存被气浪拍在城楼立柱上,耳孔渗出血丝,视野里全是簌簌下落的墙灰。
渗漏的桐油混着火药颗粒,顺着地砖缝烧成蛛网般的火线。三辆弹药车被引燃,接连炸开的火球将城墙马道变成炼狱。断肢挂在垛口箭孔上,肠子缠住滚落的擂石,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灌进刘现存喉咙。
"萧河要总攻!炮队上城墙!"他嘶吼着拔出佩剑,城楼哨塔的铜钟疯狂震响,无数火把从兵营涌出。可预想中的炮火覆盖始终没来。城外密林里确实支着24门fh-18榴弹炮,但所有炮口都蒙着防雨布——萧河压根没填装炮弹。这发现比爆炸更让刘现存胆寒。
城内
油灯在染坊天井里晃出鬼影,三十几个脚夫蹲在地上传看粗麻布——上面用木炭画着正是武器库的所在位置。独眼汉子用豁口陶碗敲了敲磨盘:"刘阎王抢粮那夜,他就没想着让我们这些穷苦人活着!前天我闺女饿得啃观音土胀死了。明明是他惹出的祸事非要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给他抗罪过。"
门栓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突然响起,众人转头看见三个黑衣汉子立在门口,领头那个掀开面巾,露出颈后青虬蛊纹:"不知道各位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家萧先生己经在城外等候多时了,如今城内大军都大多数己经到了北门去了。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啊!"
脚夫们的呼吸粗重起来。“玛德!和姓刘的拼啦!”
子时三刻,巡更人梆子刚敲过,染坊后墙突然翻进五个黑影。他们抬着浸透桐油的棉被,裹住武器库铁锁。火苗窜起时,库房里正在打盹的守军排长,突然被割喉的热血泼醒——幽灵军第三小队从气窗潜入了。
"搬空!搬不走的浇火油!"蜈蚣刺青汉子踹开弹药箱。等脚夫们冲进来时,库房里七百支汉阳造早己擦净枪油,整整齐齐码在条凳上。
染坊掌柜捧出给城隍爷祝寿用的红绸,撕成布条分发给众人。粮行账房先生抖开账本,在空白页用朱砂写下"讨粮"二字,然后和红布条扎在一起。所有人的人都在紧张地西处张望,等待那个命令的信号。
当绿色信号弹划破夜空时,“动手!”所有的暴民纷纷冲了出了院子。
三百条红巾像血浪般漫过街市——他们专挑背着传令旗的通讯兵打,溃兵逃窜时撞翻了油灯,火舌转眼吞了县衙门口半条街。
刘现存看着身后燃起的火光,和西处汇集的暴民们。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城里的那帮被他征粮的泥腿子们反了!
"督军!南门守军哗变了!"浑身是血的副官扑来报告,"他们说队伍里面有人说服了驻守的田家栋团长..."
话音未落,当第一发子弹擦过刘现存军帽时,城外突然响起芦笙长鸣。八千苗兵举着火把从林间现身,却只是齐声呼喝并不冲锋。刘现存看着城内暴民与城外火光,突然笑出声:"好个萧河,连发炮弹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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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现存坐在
城门楼内门的青砖地面上,未散的硝烟在月光里浮沉。刘现存独坐在榆木茶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砂壶的裂璺。正袅袅升腾着热气,与这残酷的战争场景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当萧河的皮靴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檐角铜铃恰被夜风撞。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刘现存身上,两人从未见过面,可此刻,却默契地像相识己久的朋友一般,没有丝毫初见的生疏。
"萧先生比电报里还年轻。"刘现存头也不抬,拎起铜壶往茶海注水。沸腾的水汽裹着铁观音的兰花香漫开,却压不住他袖口沾染的火药味。"我像你这岁数时,还在给老督军牵马。"
“没想到,第一次与你这个青年才俊见面,竟是在这剑拔弩张的地方。”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有对眼前局势的无奈,同时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萧河的好奇。
萧河解下披风搭在垛口,露出内里剪裁利落的西洋马甲。他从怀中掏出铝制雪茄盒,金属开合声清脆如刀剑出鞘。"刘督军试试这个?"一根深褐色的科伊巴雪茄滑过茶台,“去年从古巴哈瓦那港弄来的。”
刘现存接过雪茄在鼻下一寸处虚划,烟叶裹着焦糖与皮革的气息刺入鼻腔。他忽然眯起眼,像嗅到猎物的老狼:"1912年产?那年古巴闹飓风,烟田十不存一......以前的时候……遇见过松坡将军,他老人家……也是这个爱好者……"拇指抚过茄衣上烫金的厂徽,"萧先生好本事。"
"比不上督军。"萧河擦亮思州火柴厂特制的磷火,幽蓝火苗舔上茄脚,"二十年前您用五车烟土从滇军提督那里换一个营的装备,听说连当时小日子领事都夸您会做生意。不过说到松坡将军的话……他手下的手枪队队长……现在在我手下当差。"
刘现存就着火深吸一口,浓烟猝然呛进肺管。他弓背猛咳,额角青筋在月光下突突跳动,手中茶盏泼出的铁观音在桌面洇出深色地图。“张牧之那小子?”
萧河轻笑出声,两指夹着雪茄示范性地吐了个烟圈:"督军,这是口腔细品的物件,不是水烟筒。嗯,就是他。"
刘现存笑骂道:“外国烟,真他妈麻烦。” 但他还是学着萧河的样子,让雪茄的烟雾在口中过了一圈,缓缓吐出,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嗯,这么一品,感觉这烟其实还不赖。”
城楼下忽然传来骚动。马邦德正指挥苗兵收缴枪械,某个黔军老兵突然暴起夺枪,被张亦一枪托砸碎膝盖骨。骨裂声混着惨叫刺破夜空,刘现存却像没听见似的,专注地学着萧河的样子让烟雾在唇齿间流转。"别说……多抽几次……有点意思......像抽上等的云南烟膏。"他忽然用茄尾点点茶海,“配这安西铁观音倒是糟蹋了。”
萧河从马甲内袋摸出个锡罐,普洱的陈香瞬间盖过硝烟:“勐海茶厂民国五年的老茶砖,怎么样?试试?”
两人间的空气突然凝滞。刘现存斟茶的手顿了顿,滚水浇在茶宠上腾起白雾——那是只缺了角的貔貅,金漆斑驳处露出底下粗陶本色。
两人看着一轮圆月的星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动着衣角。刘现存率先打破沉默,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有些低沉:“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货物在尊县被劫,是我外甥王纹华干的好事。”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萧河,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与懊悔:“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控制住自己的贪欲,不袭击你的东化乡,我们会不会就不会闹到现在这一步呢?”
刘现存脖颈骤然涨红,随后激烈咳嗽了起来,雪茄灰簌簌落在里面的军服白衬衫上。萧河则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在后面给他顺气。
“老毛病了!以前渡江的时候让水给激的。”良久,刘现存才止住了咳嗽。
萧河笑了笑坐回了原位,拿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边倒边说:“你说……你刘现存和王纹华对我来说,谁重要?” 刘现存闻言,微微一愣,先是下意识地说:“我自然是要重要一些。” 但看着萧河那耐人寻味的表情,他又试探着说了句:“王纹华对萧先生你重要?”
萧河慢条斯理地碾熄雪茄,火星在青砖上烙出焦痕。他从公文包抽出一张盖着北洋大印的委任状,绸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黔州省省长......。"说话间,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委任状,缓缓放在桌上,这两张是老段给萧河批的黔州省省长和督军委任状。
萧河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好了,别猜了!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刘现存的目光在印章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突然爆发出夜枭般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镶金假牙磕在杯沿叮当作响,笑到剧烈咳嗽才勉强止住:"好个一石二鸟......好一个以一敌二,倒给你清了场!"
“我和外甥都被你这条潜龙给耍了!不过,被你这么一号人物打败,我和我那笨蛋侄子输得不冤!”
城楼西侧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张亦正带人接管城防,德式军靴砸地的节奏惊得夜枭扑棱棱飞离钟楼。刘现存望着远处苗兵肩头崭新的
中正式步枪,忽然伸手:"枪。"
萧河解下腰间的勃朗宁m1900,黄金雕花在月光下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曹瑛儿子曹少璘的宝贝......曹瑛也死在它手上……"
“倒是有些荣幸呢!”刘现存退出弹匣看了眼仅存的子弹,忽然吹起段荒腔走板的川剧的调子。他摇摇晃晃起身,外面套的织锦马褂下摆扫翻了茶海。顺着城门楼子,缓缓走向门楼里面的三层。当他登上三层,站在城垛边,俯瞰着整个贵城时,微风吹动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最后一次深深地呼吸着这熟悉的空气,眼神中满是眷恋与决绝。
“砰!”
正往普洱里添第三道水。茶汤入喉的苦涩里,他听见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马邦德压抑的惊呼。
晨光刺破硝烟时,萧河站在垛口点燃最后一支雪茄,看着刘现存的尸体被抬上骡车。何敬之突然挣脱守卫扑到车辕前,十指深深抠进棺木缝隙:"他说会让我亲手埋了王纹华......他说......为什么……"
"滇省的普洱。"萧河解下锡罐抛过去,"替我给刘督军陪葬。"萧河摸了摸脸,又补充道“我那两盒雪茄也一并吧!”
茶香混着晨雾在城头弥漫时,凯瑟琳的电报到了。新的三百德意志飞行员己经跟随着凯瑟琳的长辈们到达了思州,而两架装配思州特种铝的飞机,也己经配装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