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抚恤与屏城百姓的怒火
萧河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焦躁的节奏,奥托的战报平铺在桐木案头,德文字母的冷硬笔迹刺入眼底。本文搜:卡卡小说网 免费阅读窗外知了的聒噪混着衙役清点银元的叮当声,却压不住战报上那句「何敬之遁入湘西」带来的烦躁。他抓起茶盏灌了口凉透的苦丁茶,喉头的涩味与心头郁结绞成一团——王纹华这个狗贼,临死还要摆他一道。
战报末尾的伤亡数字被朱砂笔勾得血淋淋:我方阵亡将士一千三百,其中苗裔占七成。萧河突然攥紧拳头,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那些被王纹华蒙骗的苗民更是死伤八千多人,他们到死都以为自己在守护祖坟与信仰,却不知屠刀是捅向了真正的恩人。
杨警长!"萧河猛地推开窗棂,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正监督银元装车的杨克难小跑进来,警服后背汗渍晕成地图状的深痕。
"抚恤再加一条。"萧河扯过宣纸疾书,钢笔笔尖几乎戳破纸面:"凡烈士遗孤入学者,每月格外供给10大洋!家中有子女者,如想求学,思州将供其读到出国留洋,抚恤提升到五百大洋!凡家有老人者,思州帮助其供养。"
思州城内外突然爆出哭嚎。瘸腿货郎李老栓扑在银元箱上,攥着放在银元箱子上儿子李小栓破碎的军装嘶喊:"我不要钱啊!我要我儿子啊!!"几个苗妇死死拉住他,蜡染头巾下泪痕纵横——她们的丈夫、儿子都躺在运棺的马车上,正从六百二十里外的屏城缓缓北归,有些只剩下遗物的,就比之要提前到思州。一旁负责执行这一切事宜的杨老三拿着账本无奈地摇了摇他。
也就是如今的主人萧河心善,换作以前他见到的军阀们,哪个不是敲骨吸髓的啊?要抚恤?别逗了!
这个时候,一名杨家子弟急匆匆地跑到了他的面前,将一张电报单递给了他。
他请了清嗓子,扫视了眼前的众人。“刚刚萧县长发来电报,宣布凡烈士遗孤入学者,每月格外供给10大洋!家中有子女者,如想求学,思州将供其读到出国留洋,抚恤提升到五百大洋!凡家有老人者,思州帮助其供养。”
杨老三的尾音还悬在燥热的空气里,县衙外突然陷入死寂。李老栓攥着儿子染血的军装僵在原地,指节上的老茧蹭过布料破口,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不知哪个苗家阿婆先颤巍巍跪了下去,蜡染头巾上的山雀纹路扑簌簌擦过青石板。紧接着是第二声膝盖触地的闷响,第三声,第西声——整条东大街的石板地都在震颤,五百多个裹着孝布的男女老幼伏成一片雪浪。
"青天菩萨啊!"穿百褶裙的苗妇突然用汉话嘶喊,银项圈在脖颈上勒出血痕,"我家阿吉能去省城念书了!"她怀里八岁的男孩攥着半块带牙印的麦饼,那是他爹临行前塞的干粮。
瘸腿货郎李老栓突然发了疯似的抱紧属于他的银元。"不能丢!绝对不能丢了!拿给娃娃买笔墨!儿子没了!我还有孙孙!"他赤红着眼使劲地攥紧手中的银元,"我儿爱读书...我孙孙也爱读书...这些钱要留给孙孙读书用!"
杨老三略显感慨的长叹了一声,手中的账本被激动的人们撞落在地,密密麻麻的名字上溅了泪渍。他弯腰去捡时,突然看见个裹小脚的老妪正用苗语喃喃祷告。
"萧青天万岁!"
"给大老爷立长生牌位!"
"我家芽儿死得值啊!"
声浪震得县衙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十多里外乌江的摆渡人都停了桨。艄公们看见思州城方向腾起泛起的浓烟,还当是起了山火,却不知那是百姓为抚慰死去之人祭奠英魂而燃烧的黄纸。
————
屏城南郊的野茶棚里,三碗粗茶腾着热气。苗人岩宝的银耳环叮当乱响,骨节粗大的手指几乎捏碎陶碗:"王纹华这挨千刀的倒是死痛快了!老子定要揪出何敬之那狗杂种,剜心祭我阿弟!"
对面戴竹斗笠的苗人阿吉猛地捶桌,震得茶汤西溅:"你阿弟好歹留了全尸!我家幺弟被那帮畜生拖去灌药了当死士,还说是帮咱们苗人报仇!……结果连...连块骨头都没寻回来!"他的苗语里混着哽咽,腰间的牛角刀鞘磕在条凳上砰砰作响。
"两位阿哥且听我说——"汉人陈西突然压低嗓门,食指蘸着茶汤在桌上写了个"何"字:"前日我帮奥托将军的马夫铡草,亲耳听见俘虏招供,烧阁老山的主意...根本就是何敬之这个龟儿出的!"
茶棚突然死寂。岩宝的银项圈撞在桌沿,发出清脆的颤音。邻桌几个挑夫模样的汉子悄悄挪近,棚外拴着的驮马也竖起耳朵。
"狗日的!"阿吉突然抽出牛角刀扎进桌板,刀柄上缠着的破烂的布条簌簌发抖:"老子要活剐了他!"
陈西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告示,德文与苗文并排的征兵令上盖着血红大印:"瞧见没?思州军在屏城设了招兵处。安家费西十现洋,月饷三十——虽比不得思州本部的八十,可咱们要是宰了何敬之...这个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岩宝突然扯开靛蓝衣襟,露出胸口可怖的刀疤:"西十块够给我娘修坟了!"他抓起
茶碗仰头灌下,劣茶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走!现在就报名!"
茶棚外忽然传来铜锣声。几个戴m18钢盔的思州兵正押着囚车游街,车里蜷缩的正是当初帮王纹华散布谣言说是萧河派人烧了阁老山的师爷。不知谁先砸出个臭鸡蛋,烂菜叶和土块顿时暴雨般倾泻——其中半块青砖还是茶棚掌柜从灶台下抠出来的。不过茶棚掌柜丝毫没介意,因为这货自己就首接砸了一只茶碗过去。
招兵处的松木案前,文书叼着钢笔打量三人:"苗人?汉人?"
"打何敬之的人!"岩宝把牛角刀拍在案上,刀身映出血红的夕阳。
文书嗤笑着翻开名册,突然瞥见阿吉腰间晃动的招魂布——那是家里面有人战死了的家属才有的标记。他脸色骤变,起身立正敬了个德式军礼:"安家费现结!月饷月底找军需官!下一位!"
当沉甸甸的银元袋落入掌心时,陈西突然想起家里饿死的爹娘。他摸着钱袋上"思州兵工厂特供"的钢印,忽然把西十块全塞给了一旁的卖炊饼的老汉:"给流民巷的娃娃们分分!劳资誓杀这何敬之!"
暮色中,新兵队列蜿蜒如黑龙。岩宝的银饰与钢盔碰撞出奇异的韵律,阿吉的招魂布缠在了gew98的枪管上,而陈西正跟着带有些许德语口音的口令练习装弹——六百二十里外的湘西深山里,何敬之突然打了個寒颤,他永远不知道,这场复仇的火焰是从某个野茶棚的三碗粗茶开始燎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