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过去篇17：屠城

屠城，是叶宁设想过的下下策。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屋

预料之中，意愿之外。

记不清日升日落了几个轮回，火光始终照亮着顺梁城上方的天空。

叶宁不知疲惫地挥舞着长枪，铠甲上染满了鲜血。

幼时父亲曾问她为何想要当将军，她答因为想要上阵杀敌，做个像她父亲一样的英雄。那时父亲与她说，“英雄”一个只是存在于他人口中的称呼，若只想当英雄，永远成不了英雄。当将军也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他们要面对的不止有敌军，还有朝廷、同僚、部下，甚至是百姓。

但凡触及利益之处，都是战场。

曾经她不明白为何百姓也在其中，如今深有体会，却没有丝毫即将胜利的喜悦。

那是属于手脚不便垂暮老人的，属于赤脚空拳的年轻汉子的，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的，属于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

每一滴血落在她身上，都如咒枷般扣住她的灵魂，拖拽她坠往无边地狱。

长枪的另一头，对方双眼猩红地瞪着叶宁，怨念极深地吐出一句：“你们会有报应的！”

叶宁抽出长枪，冷眼睨着眼前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我的报应，还轮不到尔等言说。”

是功是过，是功德还是罪孽，生时有天地评判，死后有功德簿列诉。

叶宁正要转身，忽地，极其细微的哭声从前方的茅房里传出。

周围的士兵都没有反应，但叶宁确定自己听到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突然能听到寻常人难以听到的细微响声，夜视能力远超于常人，皮肉小伤转瞬便愈合，大伤不超过半个时辰也会痊愈。

这一刻，叶宁却宁愿自己没有听见。

叶宁木然地转身，提着长枪一步步往茅房走去。

鲜血从铠甲上、从长枪上滴落，所过之处拖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叶宁将要靠近茅房时，七、八名穿着顺梁城守卫兵服饰的男子从附近的房屋里冲了出来，拦在茅房前。

叶宁扫了眼他们溃烂的面部，举起手中的长枪。

大燕士兵立即散开，将这些守卫兵连带茅房团团围住。

站在最前方的那名守卫兵突然放下手中的武器，跪了下来。

其他守卫兵见状，立即放下武器跪下。

为首那名守卫朝着叶宁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们是顺梁城的守卫兵。我等身染疫病自知无力回天，从未想过要去祸害他人。稚子无辜，恳请将军看在我们曾竭力守城不曾放出半个百姓的份上，放过这些孩子。”

老郭奉命在城外守住防线，但由始至终都没有遇到半个从顺梁城中逃出来的百姓，原来城中还有守卫兵在守城。

怪不得进城这一路上不曾看到过半个幼童，原来被藏起来了。

叶宁放下长枪，“带他们出来。”

那名守卫兵立即跑进茅房里，不大会儿，将藏在底下的人全部带了出来。

放眼望去，除了一名成童之外，皆是十岁以下的孩童。

叶宁看向那个名成童，眼底划过惊讶。

这名成童正是那日客栈中招待她的那名店小二。

数月过去，他脸上依旧白白净净，显然并未感染疫病。

幼童们看到戴着面具浑身是血的大燕军队，吓得大哭出声。

躲在其他地方的百姓听到哭声，陆陆续续地朝这边跑来，眼神坚毅地挡在这些孩子们面前。

这些人里，好些嘴角染血的成年男子。

他们可以为了活命可以残害同族生食人肉，但由始至终未曾动过孩子们分毫。

因为这是他们作为人最后的一丝良知。

追着这些百姓过来的将士们看看站在正中间的叶宁，又看看其他未动的将士，缓缓放下手中的长枪，默默围在外围。

哪怕这些是敌国百姓，这场屠杀也没有人愿意看到。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并非畜生，斩杀敌军战死沙场义不容辞，从未想过要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动手。

叶宁摘下脸上的面具。

跪在她身前的所有人看清那张脸，心神俱震。

她身披染满鲜血的厚重铠甲，手持染血长枪，身后漫天的火光映照下，周身犹如泛着猩红的血光，犹如地狱修罗。

可她那张素净的脸上，左眼清泪，右眼血泪。

原本还叫嚣着想杀孩子们先从他们尸体踏过的百姓们瞬间安静，倏地红了眼。

叶宁看向那名店小二，“为何你没有染上疫病？”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回答：“我也不知。”

他这些天天天和他妹妹待在一块，却一点事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守卫兵答道：“城中沦陷己久，五岁以下的幼童都没有染上这个疫病，但岁数越往上，染上疫病后便更严重，这张西算是个特例。”

这也是城中百姓拼了命也要保住这些孩子的原因。

孩子们在，顺梁城的希望就还在。

叶宁唤了声：“齐副将。”

身侧一名将领出列，“属下在。”

叶宁吩咐：“你带城中所有十岁以下的孩童及孕妇前往北城门去找太医。”

齐副将：“是。”

挡在孩童面前的百姓们无声下跪，朝叶宁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将军。”为首的守卫兵再次朝叶宁一拜后，抽出腰间的佩刀，横刀自刎。

其他守卫兵也都陆续抽出佩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百姓们见状，面面相觑。

一名妇人捡起守卫兵掉落的刀，哑声说：“多谢将军救我儿性命。我们这些染了疫病的人本就时日无多，就不劳烦将军动手，平添业障了。”

话罢，她毫不迟疑地用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先前叶宁在茅房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也拿起了刀。

她己经十二岁了，身上几乎不剩完好的皮肤，自知治不好了。

小姑娘双目含泪地看向叶宁，“将军，我哥哥没有染上疫病，可不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张西脸色骤变，“别说胡话！哥哥若是抛下你，日后怎有脸去见爹娘。”

小姑娘凄惨地笑笑，“西哥别说傻话了。爹娘可以为了几两银子买掉几个姐姐，才不会管我这个女孩儿的死活。五哥死了，家中如今只剩你一个男丁，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我到了下面见到爹娘，我才敢上前和他们相认。”

“那就不认了。”张西再也忍不住，哭出声，“人死血脉断，那就不认了啊。”

小姑娘没说话，趁着张西不注意，刀尖没入肚子。

张西嘶吼出声：“妹妹！！”

小姑娘嘴里不停地涌出鲜血，双眼朦胧地看向站在前方的叶宁，“我好像，见过你……”

张西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一名身强体壮的汉子忽然拿着刀站起身，仰天长啸：“天杀的狗知府，天杀的南玉朝廷，若有来生，老子定不再做南玉国人！”

话音落下那刻，鲜血从他颈脖喷射而出。

分明是极其可怕的一幕，可现场的百姓们却无一人害怕。

这些百姓犹豫挣扎过后，也都陆续地捡起刀。

一道接着一道身影倒下。

叶宁用力闭了闭眼，朝着面前的尸山，深深鞠了一躬。

不论之前如何，这些百姓鼓起勇气结束性命的这一刻，就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