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弼 作品

28. 想去北京

上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俄罗斯由于产业发展不均衡,导致经济大盘接近崩溃。他们的重工业发展很好,特别是航空业和军工业,但是轻工业几乎停滞,整个社会对生活用品都有非常旺盛的需求。


彼时,我们国家正值改革开放,俄罗斯进出口贸易如火如荼,尤其是北京的雅宝路,那时候堪称中俄贸易的光辉岁月。


1994年,在雅宝路随随便便转一圈儿,满大街都是俄罗斯人,还有俄文门面和招牌,生意更是火得一塌糊涂。每年雅宝路都会产生几百个百万富翁,几十个千万富翁,几个亿万富翁。


工人们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到处都是拉货的板儿车,板车小哥个个都一口地道的俄国腔,要是不会说两句“哈拉少”,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那时,王惠的三哥王嘉就在雅宝路打包货物。


1994年大年初二,王惠挺着五个多月的大肚子回娘家拜年。


席间,王嘉正好说到北京好发展,他问李武去不去。


李武看王惠大着肚子,又每天带着一个乱跑的李争争,时而因为昭昭不在身边而抑郁,他一时之间犯了犹豫。


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李武问王惠:“媳妇儿,今天三哥说去北京,你怎么想?”


“你想去吗?”王惠垂眸给李争争剥鸡蛋,没有看他。


“我想去,你这肚子里又多一个,总得先解决咱们几口子吃饭的问题吧?”李武说得真诚又坦荡,贫贱夫妻总是百事哀的。


王惠与他对视,而后点点头,“嗯,先帮我解决一个问题你再去。”


“什么?”


“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时正好和争争间隔四年,你去跟妈说,我要去医院生。”王惠说得很坚定,女人用命生孩子,她是深有体会了。


“好,咱们去医院,找妇科最好的医生,你老公我出去挣钱,回来给你和孩子们花。”李武也认真的承诺道。


当天晚上,李武就去老院子了,他一进屋,赵梅正在吃咸菜喝粥,“妈,我爸呢?”


“今天计生办有任务,你爸去抓超生了。”


“噢。”


“今天去你老丈人家拜年了?”


“去了。”


赵梅冷笑一声,“给你老丈人、老丈母娘拜年,也不给你爸你妈拜年。”


“妈,大年初一不是拜了吗?”


“这次去又没少给你老丈母娘买吃的喝的吧?”


“我过年是不是给你钱了妈。”


“你给我钱了,没给我买东西呀!”


“那我给人家买东西了,没给人家钱呀!”


赵梅露出满意的神情,她问:“真的?”


“假的!”李武不想说话了,小时候对奶奶也是这样,李同仁每次去奶奶院里,她都会问李文或李武,‘你爸给奶奶钱了吗?’


“你吃饭没有?”赵梅转移话题,问。


“吃了。”李武想了一下,说:“妈,小惠现在怀的这个孩子,咱们去医院生。”


“去什么医院?不花钱啊?你妈我就是接生婆,还去医院生?”赵梅吃饱了,拿了个盆去接水。


“小惠要是再大出血怎么办?我的孩子们会没妈的。”


“没事儿,上次是意外,生多了孩子就好出来了,她又不是什么黄花儿大闺女了,娇气什么?”赵梅把水放在桌面上,洗碗。


“妈,这不是娇不娇气的问题,是安全的问题。”李武站在桌子对面,特别严肃地看着赵梅。


“你还是我在地头儿上生的呢,哪儿不安全了?”


李武一和赵梅说话就生气,他果断道:“我已经和小惠商量好了,就去县医院生,你到时候不照应,我就请我丈母娘过来。”


“那你不是打我脸呢吗?”赵梅把筷子往水里一放,哗啦一声,“真是有钱烧得你们俩,开小店赚钱了是吧?”


“开小店赔钱了,要说烧钱也没您烧的多,都给老三填补窟窿了。”李武一生气就口不择言。


“老二,你怎么结完婚变这样了?越来越不孝,王惠天天在你耳朵边儿吹什么风儿?”


“妈,关小惠什么事儿?”


赵梅把洗好的碗筷往柜子里一放,声音大得像是在发怒,李武越是护着王惠,赵梅就越生气。


“还有......妈,我过几天要去北京,小惠那边儿你多去看看,毕竟她快生了,怀的是你的孙子。”


“去北京?干什么去?就你能去得了北京?”赵梅那语气,怎么说呢?又是轻蔑中带着讽刺,甚至是嘲笑,在她的眼中,李武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的。


“我怎么就不能去北京了?”李武听不了她的反问,她们从来都没有看得上自己过。


“你跟谁去?过去干什么?”


“跟小惠她三哥,去一个外贸的什么地儿,好像是跟外国人做生意的那种,我也说不清,去了才能知道。”


赵梅一个连县城都很少去的农村妇女,哪里去过北京,更别提还是和外国人打交道,她觉得挺洋气,紧接着笑问:“她三哥靠谱吗?别给你卖了,你还给人家数钱呢?”


“行了,靠谱!人家总不会连亲妹妹都坑吧。”


“她三哥在北京多长时间了?混得挺好?”赵梅眼中冒着八卦的光。


“去好几年了吧,我们俩结婚前她哥就在那儿,媳妇儿孩子都带过去了,应该混得挺好。”李武如实说。


“就她们家那样儿,还出了个北京人呐?”赵梅挑着拈酸捏醋的语调,她一向以乡长夫人自居,根本看不起王家,没想到王家竟然出了个有出息的人。


“好像没迁户口吧,不知道,没问过。”李武说。


过了会儿,赵梅改了态度,“那你去吧,我给你照看小惠,你出去了好好干。”


就这样,过完大年初十,李武就和王嘉一起去了北京。


——


家里只剩下怀着孕的王惠和三岁半的李争争,一个人带孩子真的太苦太累了。


李争争正是会跑、会跳、会说话的年纪,对什么都特别好奇,一玩起来就人来疯,因为之前手指受伤的缘故,王惠一直都胆战心惊,所以看护起来更加仔细。


她每次做饭炒菜,都是扒拉两下就停下来去看看李争争在干什么,洗衣服的时候一边搓着衣服一边甩着满手的水去逗她两下。


有一次王惠去上厕所,出来后里里外外都找不见李争争,急得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踪影,明明也就去了五分钟而已。


王惠挺着大肚子跑到大街上挨家挨户问,整条街都问遍了;她赶紧跑回家,准备穿衣服骑自行车去更远的地方找。


结果,刚一打开衣柜,李争争安安静静地躺在衣服上睡得香甜,王惠的火“噌”一下蹿上头,她一把拉出李争争,拽住胳膊就朝屁股上打。


李争争被吓醒,嗷得一嗓子哭出来。


王惠打完又后悔,心疼得抱住李争争,从那儿以后,李争争在哪儿,王惠的眼睛就跟在哪儿,就连上个厕所都得拉拽着。


后来,李争争又从炕上摔下去过,把脑门儿磕得又青又肿,王惠就把她拉得更近,总是确保在自己一伸手就揽过来的距离。


磕在孩子,疼在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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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是怕了,必须确定自己第一时间能保护孩子。


到了晚上,李争争夜醒惊跳,王惠总是半睡半醒,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会头晕眼花,可她还得继续照顾孩子。


肚子里怀着的也开始有反应,她时不时就会恶心、孕吐、精疲力尽、腰疼、站不起身,可她只能忍着受着。


自从当了妈妈以后,王惠就像个机器一样被随时启动,她的时间被打断,精力被拉扯,身体也被无限损耗,她喜欢的《红楼梦》再也无暇顾及。


赵梅一个星期过来看一次,明明走路也就才十分钟的脚程。


她每次来都会先看看厨房,然后问王惠:“小惠呀,你最近爱吃酸的还是辣的呀?”


“妈,没有明显的口味变化。”


赵梅背着手,继续在屋子里巡视,“等到月份儿了,我带你去做个B超吧。”


“行啊,我也想去呢,提前看看心里有谱儿。”王惠是真的想去,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再生下一个闺女。


赵梅的目光终于打量到王惠身上,她眉眼一片冰凉,质问道:“你穿那么花花绿绿的裙子干嘛?还有这头发,又厚又长,洗起来不麻烦呀?”


王惠低头看身上的裙子,这是一条纯白色带波点的长裙,长度到膝盖以下,她摸着自己柔顺的头发,说:“妈,这不是春天了吗?穿漂亮衣服心情好。”


“我儿子又不在家,你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穿给谁看?这不让人说闲话呢吗?”赵梅摆着难看的脸色。


“别人能说什么闲话?我连这一片儿的人都认不全,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惠笑笑,扶住赵梅的胳膊,撒娇道:“妈,我就是自己穿穿,衣服好看心里高兴。”


赵梅甩开她的手,冷着脸继续挖苦她:“你都当妈的人了,还怀着一个呢,穿成这样儿,丢不丢人?”


王惠有点恼火,她忍不住反驳:“丢什么人了?我上不露胸,下不露大腿,这裹得严严实实的,有什么可丢人的?”


“你就知道花钱,我儿子挣钱容易吗?我现在一年到头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儿衣服。”赵梅阴阳怪气道。


至此,王惠好像读懂赵梅的心态了,她就是看不得自己漂亮的容颜,出挑的身材,以及二十出头、活力四射的年纪。


好像她自己没有抓住二十多岁的美,也不允许别人抓住似的。


——


到了开春浇麦子的季节,王惠不得不把李争争抱给赵梅照顾,自己挺着大肚子去地里浇水。


第一天李争争还挺开心的,好像和奶奶相处得不错,除了衣服上都是土以外,身体和情绪都还蛮好。


第二天,王惠吃了早饭,又把李争争抱给赵梅,自己骑着自行车去地里,她刚到地头儿就发现自己忘记带塑料水管了,于是又立马返回赵梅那里拿钥匙。


王惠把自行车靠在大门外的墙根儿,大门是敞开的,往里一看,她的脑海瞬间蹿上火苗。


李争争整个人趴在土地里自顾自地玩儿,鞋都蹬飞了,整个院子没有一个大人,小孩脸上、身上、脚上,甚至嘴里都是土。


王惠飞快地跑过去,抱起李争争,“快起来,你怎么趴在地上?在地上干嘛呢?”


“妈妈,奶奶让我数蚂蚁。”


“不数了,不数了,衣服都脏了。”王惠忍着胸腔的愤怒,强制自己注意说话语气,“快拍拍身上的土,都不是讲卫生的好宝宝了。”


就在这时,赵梅抱着李光宗出现在大门口,李光宗手里拿着个棒棒糖,一边嘬一边流哈喇子,赵梅看着他吃棒棒糖大概是觉得可爱,眼里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