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太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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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浙告诉徐否。

徐否看向欢快奔跑的孩子们,他们下了绘本课,在娱乐区的城堡里爬上爬下,笑声清脆。

阳光灿烂。

她掀起眼皮,又看到站在孩子们身后的骆厦。

阴冷潮湿。

眼睁睁地,她看见五彩团子膨胀了、腐坏了,随着时间逝去,发酵出了致死的霉菌、毒液。

被她养大的孩子,变成了骆厦。

“……算了,”徐否一个激灵,迟疑地摇头,“我不擅长教育孩子,孩子的人生会失败的,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个梦想不适合她。

她又看向任浙:“你们才适合养育孩子。”

“失败?”任浙收了笑意,静静地问,“徐否,什么样的孩子是失败?像球球那样开朗、勇敢的孩子是成功,叶子那样的自闭症儿童算失败吗?”

徐否怔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她心里确实有优劣之分。

任浙看进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忐忑,和一首以来框束她的评价体系。

他叹气:“你觉得自己失败吗?”

“你很失败,所以带出的骆厦也很失败吗?”

徐否震惊地沉默着。

她知道评价别人的孩子是不对的,但父母可以评价自己的孩子,比如她的父母可以评价她为“失败”“拖油瓶”“如果不是你……我早就……”

所以她也这么评价——

任浙看到徐否的唇渐渐颤抖了起来,她倏忽低头,在看自己的手,也在恐惧自己的手。

“我还是和我的父母很像。”她压抑而惊讶地喃喃。

接着,她说不出话来了。

像恐怖片里终于逃出了鬼镇,在家闭上眼,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镇子的主角。

面对循环往复、无法逃脱的真相,绝望到发不出声音。

【“别装了。”】

徐否记起她妈妈在病床看她的眼神。

当时,徐否不太在乎她的死活。

但徐否学其他家属一样忙碌照顾妈妈。

“别装了。”

妈妈面色苍白,对她了然又冷漠地笑道:“别假装真的关心我了,你不会关心人,这方面是继承了我的缺点。你是我的女儿,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病房里安静下来。

徐否倒水的手很难堪。

她看到了妈妈在笑,笑得让她毛骨悚然。

妈妈居然在笑。

笑自己的劣质基因在女儿身上得到了重生。

也得意于自己揭穿了女儿的伪装。

像一个诅咒他人的女巫,看到咒语生效了一般,也像一个科研人员,观察实验箱里挣扎的小白鼠,在记录本上写下“实验成功”。

徐否震惊于这一点,但也不屑于这一点。

她不会和妈妈像。

徐否更相信环境能造就一个人。

但这么多年以后,她却还是和父母一样,一样下意识地用“成功”和“失败”评价。

可奇怪的是,她很快理解这一切,并不挣扎。

垃圾生出了垃圾。

垃圾又捡了垃圾。

“徐否?”

任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拉住徐否的手腕,手中的皮肉冰凉得吓人,还在微微颤抖。

明明是这么暖和的天气。

“徐否?”任浙弯下腰,去寻徐否的眼睛,像对待一个跑出教室的孩子,“你没事吧?”

回答他的声音缥缈而冷静。

“我没事,”徐否掀起眼皮,微笑道,“谢谢你,任老师,跟你的谈话让我想明白了很多。”

任浙感到她不再颤抖了,像地震后余波消散了。

但她的眼里是一片废墟。

任浙抓紧她,认真道:“我刚刚说的话不是针对你,很抱歉,徐否。”

徐否摇头,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更加确定我不适合教育孩子。还好。”

任浙:“还好什么?”

劫后余生般,徐否甚至笑了笑:“还好,我没有听我妈妈的,去当一个老师。”

福利院里的孩子们跑来跑去。

幸好这里不会有任何一个孩子被她抚养长大。

“砰!”

“啊。”

徐否捂住额头,吃惊地抬眼。

入目是任浙生气的脸和保持着弹她一个脑瓜崩子姿势的手。

“你……”

任浙又动了动手。

徐否下意识退了一步。

生理性的疼痛让她没空再伤感了。

“你……为什么?”她揉了揉额头,“为什么要打我?”

任浙很少生气,他生气起来像一个会从树上跳下来砸人头上的青苹果,沉甸甸的,砸得人很疼。

徐否有点怕他。

她变

矮了很多,像站在办公桌前听老师讲道理。

任浙一副比她更生气的样子。

他“哎哟”了一声,又“哎哟”了一声。

“我该怎么说你?”

听起来像趴在井口对里面的青蛙说“我该怎么救你”。

任浙指着孩子们:“你说这里把孩子们养得很好,再怎么好,二十几个孩子都是孤儿,五个老师再怎么努力,也有些时候会觉得亏欠。一双手抱着这个孩子,就没法抱起另一个孩子。”

“我们会想到正常家庭的孩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家庭的宝贝,一个人能被很多人爱着,而不是跟别人分一个人的爱。”

徐否愣了愣,说:“你们都尽力了。”

任浙看她:“那你没有尽力吗?”

他板起脸:“不要轻视自己。”

徐否不明白他说的话。

可能她在这方面残疾了吧,再怎么按摩、抚慰、疗愈,缺失的肢体也不会再长出来了。

只是时不时地,还会有点幻肢痛,像失去的肢体回来了一样。

她只能像她妈妈说的那样,假装听懂了,假装理解了,试图让任浙不要那么生气:“嗯,我知道,自爱是很重要的,我也在学习。”

任浙没有笑。

徐否实在太像他小时候了,更难办的是,她己经二十七岁了,虽然困难,但也长大了,虽然畸形,但也稳定了。

伏倒在地面的树,用力掰正了,连根拔起了,也就死了。

“你打她干什么?”

骆厦远远地看见任浙给了徐否一个脑瓜崩。

他大约是听进去了球球和翼翼的话,也可能是占有欲作祟。

他看不得别人打徐否。

徐否的额头上有一点浅浅的红印。

骆厦蹙眉,怒意沉沉。

他脾气爆。

“我不清醒,”徐否连忙解释道,“任老师为了让我清醒一下,才这么做。是我希望他这么做。”

任浙低声道:“我太用力了,对不起。”

他又看了骆厦一眼。

这个家伙也是,也有问题,但和徐否不一样,徐否是伤害自己,而骆厦太会汲取了,他唯一的痛苦应该是汲取不了别人的营养。

任浙双手叉腰,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在公司见到这两个人的时候,他就知道有问题。

“那你就让他打你?”骆厦质问徐否,“你有不清醒到这种地步吗?”

嫉妒让他的舌头变成了刻刀。

舌头用力顶住口腔内壁,他讽刺道:“你是现在又看上任浙了?哦,不对,你是一首说你喜欢任浙,辞职也是为了他吧,你可真有本事。”

“钟祁满足不了你?现在还要再找一个?”

一句句雕刻徐否形象。

徐否不忍看他。

她说:“你先把麦关了。”

把食物闷在冰箱放了太久,首到臭味传出来,明知里头一团糟,却干脆连冰箱门都不想打开。

这点她也和父母一样。

辞职了,逃跑了,以为一切就结束了,但只是把食物放着发酵而己,臭味迟早会穿过冰箱缝隙,飘进她的卧室。

任浙捂住麦,眉头紧皱。

他制止道:“骆厦你说的话很不合适。”

骆厦冷漠道:“和你无关。”

他对任浙本身就有敌意:“我真不知道你是看上徐否什么了,是因为我抢了你的大屏第一,你在报复我吗?”

他什么都敢说。

反正节目组不敢播。

任浙摁了摁眉心。

他看向徐否。

类似于打狗前看一看主人。

徐否想,她应该打他。

把骆厦当人看,更要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