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死生皆不由我
螭漠然地拢了拢背后行囊，随手抓出一把鳞甲递到那魔族人跟前，“多谢。”
“不用谢，我不是为这个才提醒你的。”
面前这人眸色血红，如此纯粹的魔气，必然出身不凡。
他顿了顿，挤出笑多了些殷勤，“不知您是魔王的哪位殿下？”
“啊？你认得出我的身份？真没趣！”
观协撇撇嘴，随意从螭手中捏出一片鳞甲，往天上轻轻一弹，笑嘻嘻比了个三，“二，一。”
应声落地一只怨蛾鸟，被鳞甲割下头，乌黑血液落了满地，险些溅到螭身上。
他咬紧牙，堪堪忍住在此杀死面前魔族的冲动，垂首笑得恭敬，“凭您的眼睛，谁会认不出呢？”
“那你呢？你来自哪里？为什么眼睛颜色这么浅，身上却装着这么多鳞甲？”
螭心中一惊，掂了掂行囊重量，作出不解模样：“这些、很多？”
观协闻言微微挑眉，扫一眼螭脸上的面纱，同样歪头不解：“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该不会……”他稍稍拉开距离，下一瞬却十分迅速地扯下螭的面纱，怀疑对方是哪位魔尊养的禁脔，携了鳞甲私自潜逃。
只是面纱揭下，露出一张十分丑陋粗鄙的脸：狰狞伤疤自鼻翼贯穿下巴，半个嘴唇都成了豁口。
“啧。”
观协急忙别过脸，面上嫌弃明显，“你带着这样一张脸，也不怕惹人心烦吗？”他心下疑虑更盛，轻飘飘将面纱丢到地上，皱眉质问：“你身无长处，哪怕连面皮都比旁人丑上许多，为何还能有那么多鳞甲？”
螭俯身捡起，重新蒙住口鼻，有些不理解这魔族人话中意思，难不成脸长得好看能当饭吃？
“有人让我去找一种草药，给了我许多鳞甲当路费，您若好奇他为什么给我这么多，应当去找他，而不是为难我。”
“你这话倒是有道理。”
螭面上带着认真，抢在对方开口前道：“那人与我约定三月后在烈旸城最南处的茶摊见面，殿下若实在好奇，到时候我带您去见他不就成了？”
观协没接话，他奉父王之名前往无阳城视察，自疍城便注意到这个可疑人，一面命人在四周布下埋伏，自己过来试探虚实。
倒真问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人出手这样阔绰，却只驱使这丑陋的低劣魔族？
“那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让你到什么地方找哪种草？你一五一十道来，我便好心放过你。”
“那人……”
螭作出为难神情，“他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记得他说他叫云，要长在无阳城南边的烟火木。”
“烟火木？”
观协皱眉重复，“你确定他要烟火木？”
“我说的都是实话！殿下，我可以——”螭咽下嘴边对天发誓种种的话，急忙转了话头，“您若不信，大可以去查！”
“罢了，我信你还不成吗？”
观协不自觉露出轻蔑的笑，大部分魔族都不知道，凡烟火木三步内，必有空骨木的存在。
空骨木，顾名思义，可腐蚀血肉、蛀食心神，进而使人变作行尸走肉。
既然眼前这丑人不怕死，他不如做一回好人，快些送其湮灭为灰烬。
这般想着，观协露出友善笑容，“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身份低贱，殿下唤我无名就好。”
这一路上，螭以“燕”这个假名字示人，面前魔族要不就是故意装作不知情，要么就是真的偶然过来与他搭话。
“无名？”
观协点了点头，轻拊掌的瞬间，周围出现一队穿戴整齐的魔兵，看着明显被吓到的丑人，不免有些鄙夷，招手示意卫兵带上燕。
“我今日心情好，便勉为其难带你一程，你不必感激，要谢，就谢那个叫云的人。”
螭依旧谄媚，“是是是！多谢殿下善举！无名必定铭记于心！”
左不过三柱香时间，一行人在距离无阳城最近的一片绿植前停下。
远远望着烟火木金色的叶子，观协更加友好，甚至好心给无名指了路，“诺，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去吧，我们就先走了，有缘再见。”
往后都见不到了。
螭装作受宠若惊，却实在怀疑这魔族的用意，面上不显犹豫，一副捡到宝的样子兴冲冲往烟火木的方向冲。
只是下一瞬，猛然暴长的迷怨藤将螭整个包裹住。
见状，观协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招手示意离开，由那丑东西自生自灭去吧。
队伍最后的一位魔兵随意回头瞄了一眼，恍惚间似乎看到迷怨藤变得足有方才两倍大，正要再仔细观察，猛地发现自己落在了最后，急急忙忙跟上，顾不得回头。
无人注意的地方，螭轻松破开束缚，随意拂去落在身上的藤蔓叶片，连根拔起几株烟火木放入袖中，耳边忽然传来白晒焦急的声音：“阿螭，你是不是又去魔界了？快回来，娲神娘娘生气了！”
“嗯？我……这就回去。”
“现在立刻回来！娘娘刚说过不许任何人前往魔界，你怎么就一点记性都不长？”
说着话，他的袖子不小心被棘刺勾住，螭失了耐心，一把扯开衣服，展翼飞往边界之城，路上走走停停，返回天界时已经过了三日时间。
螭自知犯错，领受任何责罚，于砧骨池罚跪三日后闭门思过百年。
受伤疼痛并不能使他有丝毫后悔，只是可惜不能与暮栌待在一起。
百年时间于螭而言不过弹指间，不等他从睡梦中醒来，五行山的结界便被白晒打开了。
“阿螭，北面与魔界的交壤地有异动，你快前去应战！”
原来这新任魔王为彰显威视，率军意欲突破仙魔结界，并放话说踏平仙界后，下一步统治人间。
太过狂妄，简直无法无天。
螭倒真有些好奇是什么人这样不知死活？
而魔界这边，对孤身迎战的螭同样十分蔑视。
“王。”魔尊宿明姿态恭敬，主动向坐在辇轿上的观协请求允准出战，“属下打听到如今螣蛇陷入沉睡，此番正是攻打仙界的好机会，且从未见过这迎战之人，料想无名小卒狂妄自大，三招之内必斩其于刀下。”
离得远，观协一时看不清背手执剑之人的相貌，点头同意宿明上阵。
既是要打，哪怕螭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对手，仍谨慎应对，但攻势依旧大胆，一贯的长驱直入，轻易挑飞敌人手中的长剑。
眼见性命不保，宿明落荒而逃，闪回结界之内，他小心翼翼向后打量，杀气却从前袭来。
“小心！”
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惊呼，宿明偏过头，长剑穿心而过。
温热的血溅了螭半身，他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冷眼看着对方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砸在地上，像熟透了的柿子摔成烂泥。
玄衣浸血并不明显，脸上的鲜血却让昳丽容颜显得更加妖艳迷人，冰冷眼神目若无人，只一眼，便让观协失了神。
他下意识追上去询问：“你是哪位神兽？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螭状若无闻，退回交壤地不紧不慢地擦拭剑上鲜血，只等下一个找死的人主动送上门来，却意外看到魔军退却。
“螣蛇，归来。”
娲神的声音自远方传入耳中，螭收起长剑，返回天界结界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续离开的魔军。
队列当中，恰有一人同样回头，两两对视，彼此默契地错开眼神。
“娲神……”
螭还记得自己沉睡前做了错事，双手挨地跪得虔诚，“秉创世神，螣蛇得令，应对魔军，获胜归来。”
“很好。”
娲神向螭身后招手，待九尾同样行过礼后，眼神柔和示意两人站起，“螭，暮栌已向我求娶你为承天，你若愿意，下月十八便可完婚，往后你们二人便是相互扶持的仙侣，如何？”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螭顾不得是否失礼，张开手臂钻入暮栌怀中，“你真的愿意与我结姻缘！太好了！”
“娘娘，阿螭愿意！多谢您成全！”
他起初并不明白为何成婚还要特意选一个好日子，只觉得繁琐麻烦，虽被再三叮嘱，成婚前务必一直待在五行山，往后才能前往青丘长住。
但还是趁着白晒不注意，偷偷溜到青丘找九尾。
只是眼前场景令螭永世难忘：漫山遍野的桃花宛如霞云，天边云朵皆如鎏金般，散发着灿灿金光，树上停着数不尽的雀鸟，只等两人完婚那日鸣奏乐章。
“阿螭，你怎么来了？”
“我已经十日没有见你了，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你。”
螭拉着九尾的手往桃花林中走，随手布下结界与他躺在松软土地上。
彼此勾着手指，心里满盛着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再有三日，我们便是彼此的承天，暮栌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螭鼓足勇气，撤去眼眸上的法术，竖直蛇瞳定定望向九尾，“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怕我啊？”
他见九尾飞快偏头一瞬，方才的欢喜不由散了一半，默默安慰自己与暮栌往后的时日还很长，日久天长相处下来，暮栌总会适应的。
“阿螭……”九尾自知瞒不住螣蛇，张张嘴想要解释。
眨眼间，螭已经改变眼眸形状，扬起笑脸歪头发问：“嗯？怎么了？”
“我……我不是故意要怕你。”
“我知道，没关系啊，以后就好了。”
那时的螭以为，他与九尾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未曾料想变故来得这样快。
两日后，魔王派使者前来求娶螭为魔后，开出的条件十分令人心动。
“吾王许诺往后以娲神为首，甘愿朝拜信奉，誓死追随，约束部下绝不进犯凡间。”
众神哗然，螭同样惊愕不知如何反应。
“此事……”娲神看向螭与暮栌，稍作犹豫后同魔使道：“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魔使暂且停留，等我与螭商议后再给答复。”
“如此大事自然需要诸位神君深思熟虑，烦请娲神殿下允准我与这位神君说一句话。”
见娲神点头，观壑慢慢走到螭身前，从袖中拿出一四方小盒打开递呈。
盒中放着一块森然白骨，螭目光冰冷，定定望着这魔族人。
观壑解释道：“魔族规矩，会将自己的腰后骨赠予持心，暂请神君代吾王保管此物，以表吾王决心。”
螭漠然点头，接过收于袖中，忽视身后九尾的百般暗示，挤出笑道：“螣蛇必定好好保管此物。”
观壑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在仙侍的带领下客居别宫。
娲神示意众人离开，独留下螭与九尾。
她眼神复杂，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仍是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该怎样决定。
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深入险境，况且即便此刻魔族承诺得再好，若日后翻脸不认人，岂非让螭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而且螭与九尾情投意合，她不会勉强螭为苍生牺牲。
能决定螣蛇命运的，唯他自己。
“娘娘，请您先让九尾离开。”
听到螭这样称呼九尾，娲神便已经明了他的想法，暗暗叹息一声。
果然，待九尾一走，螭便立即跪下磕头，“请创世神允准螭去往魔界。”
不等螭说出自己的理由，娲神抢先道：“螣蛇，我还活着，天下苍生的担子不必由你承担。”
螭缓缓抬起头，眼中认真如有实质，“若献我一人，保全天下苍生，螣蛇在所不辞。”
“只是我同样知晓您的顾虑。”
倘若魔族想以某种方法控制螭的心神，使他转而攻击仙界，该当如何？
又或是魔族只想以求娶的借口，让仙界折损螣蛇这一利器，又怎么办？
“还请创世神。”螭顿了顿，下定决心开口道：“剔去螭的仙骨，剥离周身鳞甲。”
“如若魔界不遵承诺，请您以螭的仙骨再造一只螣蛇，协助您庇佑苍生；若魔界遵守约定，那即便螭再不能返回天界，亦无所悔恨。”
这样一来，即便魔族想要利用螭，也无从得手。
娲神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担忧，“纵然，你这样想十分周全，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魔族求娶，只为折辱你呢？”
螭稍愣，笑了笑道：“既下决心，以身为弃子，死生皆不由我。”他晃晃手中短剑，“由它。”
如若受辱，他有法子了结自己，更会在死前拼命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