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响 作品

第176章 丢失的半颗心

殿中,宫人一盆一盆往外端血水,萧勍看着血水攥紧拳头,帝王身上玉佩随走动发出叮当悦耳轻响,只是气氛焦灼,谁也无心倾听。

云卿跟在山行身侧悄然移动到后宫,环顾四周不见白泽他们,朝帝王点点头后径直进入殿中,果然看到白泽和九尾狐站在屏风前面。

“螣蛇,你也亲眼看看产育是多么辛苦的事。”

白泽笑着示意云卿进入内殿,眼中嘲弄丝毫不加掩饰。

云卿只觉得耳边嗡一声,周遭空气似乎凝滞一瞬,短暂失神后,他忽然发觉自己连窗外落花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蓝怀尘嚷痛的叫喊声更是令人不忍耳闻。

“娘娘,您使劲啊!”

稳婆声音焦急,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挂满汗珠,手上鲜血散在水盆里,很快染红整盆热水。

“使劲啊!”

“啊——”

在蓝怀尘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云卿发觉自己根本无法迈出脚步走到他身边,直到听见一声婴儿啼哭声,这才有了挪动的力气。

“恭喜娘娘,您生了个——妖、妖物!”

洗去婴儿身上的污渍后,稳婆口中恭喜的话还未说尽,便失手将孩子摔在了水盆里。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云卿的衣服,他急忙抱起盆里长了条狐狸尾巴的孩子藏在怀中,朝微微仰起头满脸泪痕和汗珠的蓝怀尘解释。

“不、不是这样的!蓝怀尘你的孩子不是妖物!他不是!他是这璟国的储君!”

稳婆被吓得连滚带爬地推开殿门往外跑,周遭人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云卿急忙把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给蓝怀尘看,又拉过小孩子的双手双脚,献宝一样展示,他坐在床沿,捻起袖子擦拭蓝怀尘额头上的汗水。

“他会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为一代明君。”

“你……你骗我。”

蓝怀尘嘴唇颤抖,脸上血色全无,可伸出的手却毫不犹豫地探入云卿怀中,拽着那条狐尾,疼得婴儿哇哇大哭。

“他是个怪物,他半人半妖,你骗我。”

蓝怀尘语气忽而变得愤慨,“你骗我!你骗我!是你让我生下这个怪物!是你!都是你!你让我也变成怪物了!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是的,不是的!”

云卿在泣血般的声声指责中逐渐手足无措,他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算过的,这个孩子绝对会成为璟国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个长着狐尾的怪物。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小狐狸你别生气,我有办法救他!”

用自己的半颗心,就能消除怀中孩子身上的妖气。

云卿递还孩子给蓝怀尘,从袖中摸出短刃,急切而慌张地说出自己的法子:“你不要哭,我会尽力拯救这个孩子!”

胸口上伤疤依然狰狞,锋利的匕首划破肌肤,疼痛使得云卿咬紧牙关,手上动作也变得迟缓。

奇怪,怎么这么疼,连手都没力气了。

见云卿动作变缓,蓝怀尘掐住他的脖颈,尖锐的指甲刺入肌理,鲜血很快洇湿领口衣衫。

“你是不是不想救我的孩子!你为什么慢下来了?快点!如果我的孩子死了!我一定要杀了你!”

“不会的,你的孩子不会死,我没有不想救。”

云卿疼得浑身发颤,眼前视线逐渐模糊发黑,但他不敢停下手中动作。

他一定要救这个孩子。

半颗血淋淋的心被挖出胸膛时还在微微跳动,鲜血洇湿衣衫。

云卿脸色苍白,轻轻将自己的半颗心放在婴孩心口处,眨眼间,血肉融合,紧接着孩童的躯体开始长高长大。

“为什么只有半颗心!为什么!你怎么这样小气?”

蓝怀尘伸出狐狸爪子想要伸入云卿胸膛寻找剩下半颗心脏。

却被云卿瞬间钳住手腕,他声音低如呢喃,嘴唇干得起皮,“我、我只剩下半颗心了,我没有了,我现在是个无心之人。”

“你说谎!分明还有半颗!”

轻松挣开钳制,蓝怀尘面上带着得意的笑,这笑在没摸到该有的东西时瞬间僵在脸上。

“你的心呢?心呢!”

“给、给别人了。”

云卿实在体力不支,身子一仰向后倒在地上,好冷啊,是到冬日了吗?怎么一下这样冷?

“给谁了!”

尖锐刺耳的叫嚷声吵得云卿耳朵疼,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眼睫不断颤动,视线之内物景变化极快。

云卿勉强扬起右手摸了摸胸口,确实是空的,他没有心了,那半颗心去哪了?

“你知道!你肯定知道!你要是不说……”

蓝怀尘下床趴到云卿身上,再次掐住他的脖子,咬牙恨道:“我就杀了你。”

“我不能死,我死了,就没人担得起这副担子了。”

云卿想要推开身上的蓝怀尘,他伸手费力去够他的肩,却扑了个空反被蓝怀尘握住手腕,眼神是云卿从未见过的阴狠。

“去死吧。”

“不!我不能死!”

感受到颈上不断收紧的力度,云卿慌了,他又惊又畏,情急之下变出长剑架在蓝怀尘肩上,“松开我,求你,我求你松开我。”

只见面前蓝怀尘不躲不避,甚至直愣愣迎合云卿的剑刃,大声怒喝道:“来啊!杀了我!”

“不、不要,白狐狸你不要这样。”

眼前视线再度模糊,云卿掐住蓝怀尘更加收紧的手腕,情急之下,他左手幻化短刃直插蓝怀尘肩头,推开人缓慢起身走到床边,抱起婴孩狠狠摔在地上。

蓝怀尘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像被人用破布堵在嗓子眼里,周围乍然恢复寂静。

云卿低头看向方才他摔婴儿的地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身上衣物也同样整洁。

他深吸一口气,刚刚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幻境罢了。

幻境的“钥匙”就是方才稳婆的举动。

耳边传来白泽笑嘻嘻的调侃:“怎么样螣蛇有没有被吓到?”

云卿冷冷看向白泽,眼中冷意如有实质:“白泽,你越来越出息了。”

看来恢复得不错,都能困住他这么久了。

“嘿嘿你快去看小狐狸吧。”

云卿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和众人的道喜声,“恭喜娘娘产下皇子!”

他穿过屏风向床边走去,女子装扮的蓝怀尘脸上仍布满汗珠,不过精神似乎还好,看见他后,苦着一张脸伸出舌头。

“云卿,我把那个草给咽了,怎么办?我是不是变不回去了?”

“不是的,大概过两三个月药效就会过去,你别担心。”

云卿拿出手帕给蓝怀尘擦汗,让到一旁看稳婆将洗干净的小婴儿放到蓝怀尘身边,也跟着弯腰掀开襁褓看小孩皱巴巴的脸蛋。

“他好丑啊。”

蓝怀尘嘟着嘴抱怨,“像一块干树皮。”

云卿忍俊不禁,抿唇笑了笑,“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样的,好了,总算孩子平安出生,我这心里也松了口气。”

“萧勍呢?他怎么还不进来?”

稳婆已经去请陛下进屋,脚步声接近,云卿让出位置,笑着对蓝怀尘说:“那我先回去陪阿骁了,有事的话,白泽他们就在外面。”

“好。”

走回屏风前,云卿再次瞪一眼白泽,拂袖离去,他没理会山行,自顾朝国师府去。

见山行跟着自己身后,他站定一言不发看着对方,两人对视片刻,山行凭空消失。

云卿这才继续走,穿过朱红色木门。

他拍拍蹲在门口的云骁,见他神情闷闷,于是关心道:“你怎么守在这?”

“我担心你啊,阿父。”

云骁站起,手中析垠颜色火红,如同明亮焰火,他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云卿被笑得浑身不适,刚开口还未询问出声,下巴便被云骁死死钳住,接着一点甜味直冲入咽喉中,他几近作呕,可嘴又被完全捂住。

全身上下突然泛起一阵暖流,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云骁,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慌。

“阿父,你真漂亮。”

云骁凑近,云卿本能想要逃离,却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不断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落在唇上的温热触感和满是贪婪私欲的眼神,让云卿害怕到极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阿骁突然变成了这样?

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被抱起抵到丁香树上,花枝颤动,洁白的花瓣落在肌肤上,被汗浸透,经风一吹,直直地落到云骁脚边。

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折磨。

即便是再难以忍受的疼痛都不及当下形势让云卿恐惧。

泪湿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云骁的表情,透过朦胧的轮廓确认这就是云骁。

这简直令人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云卿松开握住树梢的手,他无力支撑自己站稳,直接滑落跌坐在地。

云卿觉得自己像个脱离躯壳的离魂,崩溃到极点的人情绪已经变得麻木不仁,顾不上拢好衣襟,呆愣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背光处的云骁。

“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阿父?”

云骁蹲下,捻起落在云卿锁骨处的丁香簪在他耳后,他语气温柔甜蜜,像春日里的桃花,“我是阿骁啊。”

“不、你不是。”

云卿在面前云骁的袖口处闻到些许熟悉的香味,但他在两世记忆里根本没搜寻到这种香气的印象。

“你究竟…是谁?”

掌心突然出现的硬物硌得发白,轩华刀柄闪着凛凛寒光,云卿不假思索,抬手划开喉咙,想要找到析垠。

只是析垠早已沿食道进入胃谷,云骁面上带着稳操胜券的笑。

“阿父,我哪里不好吗?你是螣蛇,我也是螣蛇,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至于那人……哼。”

云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与他尽快和离,以后有我照顾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为你撑起这片天。”

云卿充耳不闻,沿着喉管割开血肉,搅散肠胃,终于找到那片满是血污的析垠。

他疼得脸色发白,冷汗层层挂在额头上,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鲜红血迹自嘴角不断流出,染红天青色衣衫,连落在身上的花都沾上了血迹。

“阿父!你这是何苦呢?”云骁脱下身上衣服捂在云卿脖子伤口处,眼神里满是心疼。

云卿抬眸望向天空,大片大片的白云完全覆盖蔚蓝天穹,他闭上眼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里带着自嘲。

沾满鲜血的手覆盖云骁的手,他用力掐住自己的脖颈,如预料的那样云骁没有阻止他。

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前,云卿听到自己最后一次发问:“你究竟是谁?”

面前云骁嘴唇张张合合,他努力辨认,只看清“螣蛇”两字。

眼前场景再次变化,依旧是方才的内殿,身后一步之处便是刚刚的屏风。

是双重梦境?

还是说,眼前又是一重虚幻?

云卿浑身乏力,腿一软直直摔向地上,堪堪砸地前落入一个温暖带有桃花香气的怀抱,是九尾狐。

“螣蛇你怎么了?”

暮栌边说边扶起云卿,发觉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云卿想说自己无事,只是还未开口,喉咙就隐隐发痛,倚在九尾肩上微微摇头。

“你怎么忽然虚弱成这样?”

暮栌握住云卿的手腕把脉,皱着眉将人打横抱起,感受到轻飘飘的分量心中又酸又苦。

“我带你回国师府。”

床榻上的人单薄的好似一张纸,暮栌刚为云卿盖好被子,身后的门便被一脚踹开,来人气势汹汹,携风走近。

“九尾狐!我阿父是不是跟你说过,再不许你接近他!”

云骁手攥成拳,恨不得与九尾狐拔剑相向。

“那又如何?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螣蛇摔倒在地无动于衷?”

暮栌回身与云骁对视,居高临下带着蔑视的笑朝他说:“别忘了,我认识阿螭的时候,连凤凰都不知道在哪个荒山里沉睡呢,更何况你。”

他无声说出面前螣蛇的名字:蚺。

云骁刚要开口,瞥见云卿动了动手指,急忙扑到床边攥住他的手,急切而关心地问道:“阿父!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