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螣蛇蚺
坐在马车上,云卿一再去看空的脸,他想问云骁是否真的不用继续修习,但又怕这话说出来伤了孩子的心,毕竟云骁早已是满目兴奋与期待。
“阿父!我终于又能和你在一起了!”
云卿被这稚气十足的语气和模样逗得眉眼弯弯,他点点头:“那你可要乖乖听话,不许惹你蓝叔叔生气。”
提到蓝怀尘,空清清嗓子有话要说,他从座后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与云卿面前,解释道:“这里面是一件已经诸位弟子诵经祈福过的幼儿衣物,空准备送于未出生的小皇子,但请大人多多留意,切不可让丽妃碰到,否则怕是会使其灼烧刺痛。”
云卿接过盒子打开,摸着这料子便知空用心准备了,他把衣服叠好放回,笑道:“嗯,我会着意提醒蓝怀尘的。”
“多谢大人。”
“阿父,这衣服好小啊,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云骁也想摸摸那小衣服,却只碰到了云卿的手,他像是被自己蠢笨问题逗笑一般,抿唇红了脸。
“我…或许吧,小孩子应该都这样吧,我记得阿棠小时候就是。”
云卿嘴边的笑在想到狸子后蓦然变得冰冷,他忍不住偏头看向窗外,马车飞快,眼前视线再度模糊。
半日从鹤鸣山到达长安,有空在,一行人顺利进入皇城。
云卿没有感受到山行的气息,他暗暗松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不过裴无竹也不在,这让他有些担忧:莫不是因为昨日自己向裴无竹求助,使得山行迁怒裴无竹?
“阿棠,你爹呢?”
“阿骁你吃这个!”裴青棠将新剥好的干果递给云骁,她扬脸对云卿笑道:“我爹跟干爹回沧茂山了,说是有点事要处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阿卿你放心!”
云卿还未点头,只听她压低声音,皱着眉带着十足十的担忧道:“不过阿卿,阿花他犯了什么错让你那么生气啊?我爹说你把他赶走了。”
“阿花他——”
“阿骁。”
云卿拦住想要说出真相的云骁,他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伤心,坐到门口藤椅上,笑道:“阿花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随口骂他两句,他就走了,没事儿,过两天肯定就回来了。”
蓝怀尘变成狐狸盘在忆春朝膝上任由抚摸,其实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下意识地附和云卿道:“对呀、对呀。”
“你对什么呀?什么都不知道的笨狐狸。”暮栌轻轻梳顺蓝怀尘大尾巴上的软毛,对昨日裴府内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
神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诶呀老祖宗你别骂我笨,我聪明着呢。”
云卿默默阖上眼躺下,融融日光照得他浑身暖洋洋,却越发想念那个先前总窝在自己怀里的狸子。
“阿——”裴青棠想唤云卿一起玩骰子,她刚张嘴发出一个气音,便被云骁的眼神吓住了,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下一秒就会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嘘,阿卿很累,需要好好休息。”
只是云骁话音未落,便见云卿从藤椅上抬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着问道:“阿棠怎么了?”
“哦、呃就是,我想问你要不要玩骰子,闲着也是闲着嘛。”
裴青棠放下骰子,她并不打算再跟云卿一起玩,他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的样子。
“我陪你玩。”暮栌低头在蓝怀尘耳边低语,看着白狐狸慢慢走到云卿身边被抱起,他这才站起走到桌旁坐下。
裴青棠登时紧张不已,几乎是瞬间攥紧裙摆,她克制不住胆怯,顾不上云骁是否会推开自己,忙躲到他身侧,虚着眼神摆摆手:“不、不用了,我不玩了。”
爹不在,她害怕。
“九尾。”
云卿支起身子看向桌边,皱起的眉已显示他心情不悦。
“阿棠说她不玩。”云骁站起挡住裴青棠,他还未完全恢复身量,不得不仰头看向九尾,“我可以陪你玩,只不过我有条件。”
“阿、骁?”
暮栌忽而笑了,点点头了然地坐下,“什么条件?”
“离我阿父远点。”云骁拿起两枚骰子递给暮栌,“比大小?”
“我也不玩了。”
暮栌听到条件的瞬间,脸上笑意更深,他伸出手别有意味地点点额间,虽然不知道为何看不见云骁的螣蛇图腾,但他确定,对方已经觉醒神力和记忆。
云骁,是蚺。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毕竟蚺与凤凰不睦。
“阿棠,来我这边。”
云卿抱着蓝怀尘朝裴青棠招手,他让出藤椅转而坐在廊下,盯着院中飘零的花瓣默默出神。
裴青棠轻轻抚摸蓝怀尘,她悄悄指了指云卿的背影,歪头不解:阿卿他到底怎么了?
蓝怀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阿卿、你是跟干爹吵架了吗?”裴青棠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否则为什么云卿这么不开心。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
云卿回过神摇头,他还是想不明白山行那样做的原因,更记得裴无竹的叮嘱,要和裴青棠保持距离。
“蓝叔叔你问,你不是小孩子!”
蓝怀尘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云卿不说肯定有他的原因,我们还是不要问比较好。”老祖宗说让他别问,他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云卿微微笑了笑,继续盯着地上的花。
“诶对了阿卿,白泽去哪里了?”
“他有事要处理,过几天就会回来。”
蓝怀尘垂头丧气到耳朵耷拉,语气哀怨道:“他这一走都好久了,我有点想他。”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院中渐渐被落日镀上一层金色,云卿犹豫要不要回裴府,他不愿意见山行,却也不想和九尾狐凑在一处。
可张家村太远,他回不去,有些后悔允许云骁留下,和他一起过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
想了许久,云卿目送云骁跟裴青棠离开,躺在藤椅上盯着天上星子看了一夜。
直到晨光渐亮,他才注意到身后的九尾狐,湖水蓝的衣服更衬得对方白皙,蓬松狐尾更现可怜可爱。
暮栌知道自己其实吓到云卿了,因为他看见对方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若无其事地攥住手心,接着很快松开,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肯往外说,哪怕被打掉牙,也是连同血水一块咽。
“螣蛇,白泽说他明日就能回来,托我转告你一声。”
“嗯。”
云卿站起理好月白色长衫,他起身走到国师府外同那两只镇城兽玩耍,说是玩耍,不过是它们两个嬉戏打闹,他忍不住想到阿花,目光更加柔软,只是想着想着,又忍不住鼻子一酸。
身后脚步声渐近,云卿面色转而变冷,他想摸出轩华防身,愣了一下才想到身无寸铁。
“离我远些,否则别怪我不讲昔日情面。”
暮栌依言顿住脚步,在心里怪自己打扰云卿,他隐匿身影躲起来,这样就又能陪着云卿,又能看他的温柔神情。
这是螭不能流露出的样子,那个杀伐果断的战神,全部的赤诚都给了娲神,剩余那些狠厉之外的平和,只在对方刚睡醒还未完全清醒时才能看到。
“若是心里有不痛苦,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这是我的私事,不关乎天下苍生,我无需告诉你。”
“我只是怕你难过,好了,我们不要争吵,我去找小狐狸,你回房间歇一会吧,否则这样撑着对身体不好。”
说完,暮栌径直离开。
云卿松口气,他现下也只能口头震慑九尾狐。
山行的房间一向是不用旁人收拾的,裴无竹更不想涉足鹰的领地,加上几日前两人还在这里睡过午觉,铜镜前似乎还有两人的身影,当时山行边给云卿簪发,边说要找跟那些匠人学雕玉,这样往后云卿用的发簪就都会出自他手。
恩爱是真的,生气也是真的。
云卿坐在镜前,他默默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还是想不明白山行那样做的原因,为什么呢?就那样恨一个不懂事的狸子吗?
镜子里忽而多出一个人影。
云卿快速别开眼不与山行对视,这样明显的疏远落在山行眼中,只以为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令云卿胆怯害怕,悔意逐渐涌上心头,他走近两步,低声道:“卿卿。”
云卿豁然站起面朝山行,他眼中愤恨不加掩饰:“你是故意要那样对狸子!”故意要看他伤心、看他难过,要让他长记性,再不对旁人那么好,一定是这样!
“卿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阿花再怎么好,也已经死了,难道你要为了他跟我闹别扭吗?”
山行被云卿眼里明显的恨刺了一下,就像蝎子的尾针般蛰得生疼。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你、你要为了他,一个狸子精,恨我,是吗?”山行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胸膛,他承认他前日做得有些过分,却也用不着被云卿这样冷待吧?
“我不该恨你吗?你明知道我在意他,还要故意折磨他给我看!”
云卿越发觉得山行陌生,他从经过蓝怀尘那次的事之后就明白的道理:山行并不把裴无竹、裴青棠和阿花当成平等的“生命”,弱肉强食,何其正常。
他从未想过纠正山行这一点,但他的做法实在让云卿无法认同,除去泄愤之外,云卿能想到的便只有故意令他伤心这一条原因。
“是他先频频挑衅!不止一次想杀了我,还不许我回击?”
山行同样动气,快步走到云卿面前,他带着狠劲钳住他的肩,见云卿不自觉地皱眉,稍微松了力度,转而想抱住对方,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卿卿我知道错了。”
“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云卿后退两步与山行拉开距离,他定定望向对方,眼中满是失望,“其实比起阿花,你跟恨我对吧?你觉得我更可恨可恶,所以你故意把他的皮丢在我面前,你是想惩罚他吗?不是!你是恨我!”
“既然你想同我争吵,那我们就闹!”
山行愣愣地摇头,他慌忙摆手否认:“不是的!我不是恨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对别人太好了,我不想你对他们那么好,你只对我一个人好不就够了?”
他是想给云卿一个教训,但断断算不上恨,他怎么可能恨他?他爱他啊!
“我与你辩不明白。”
云卿只觉嗓子里被灌了腥臭难掩下咽的魔血,喉咙哽痛到什么都不想说。
“只是有一点,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走!”
他指着门怒气冲冲朝山行叫喊,心里却清楚真若论起来合该自己离开,只是他仍是任性地想赶山行走。
山行如来时一样消失在云卿面前,周遭恢复寂静,云卿跌坐在地,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许久,他默默站起,掸去身上灰尘坐在床沿,被褥间还留有山行的气息。
云卿很喜欢这味道,百年前他们多次相拥而眠,却在如今产生远离他的念头。
不喜欢了?不爱了?还是不在意了?
都不是,可他就是不想看见山行。
他怪他,他也怪他。
大家都看得出云卿与山行近来不太好。
裴青棠几次想问,都被裴无竹和蓝怀尘拦住了,加上云骁防她像防贼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忍下疑问和关心。
“阿父,该吃晚饭了,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云骁用勺子搅动肉羹,见云卿没有反应,他一手端着碗,一手轻晃他的肩膀,软着声音撒娇:“阿父,别为那些东西平白气坏自己,吃点吧,什么都不吃怎么能行?”
“我不饿,乖阿骁,困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
云卿拉高被子蒙住自己,少见他做带着稚气的动作,云骁忍不住笑了笑,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打开,拉过云卿的手合拢四指倒入血液。
“阿父,那我把饭端走了,你睡醒记得把凤凰血喝掉。”
“你从哪儿得的?”
云卿下意识想到山行,今年四月份白泽给过他两瓶凤凰血,他当时喝了一瓶,另一瓶就收在他那。
“嗯……”
云骁犹豫片刻,他想不出来该推给谁:白泽在天上,九尾与凤凰关系恶劣,山行经不起盘问。
“朱雀使者托人给的。”
“嗯。”
云卿有些许失落,他摆摆手示意云骁离开,默默计算既然朱雀有空派人过来,是否说明白泽就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