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杏汀 作品
13. Chapter 013
“十六年前端安侯因为北疆战局而与夫人一同殒命鄜州，留下的遗孤被不居道刚刚从京城回来的玄因长老收留，当年鄜州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严寒，刚出身的婴儿在那种温度下别说一天，连三个时辰都活不下去。是陛下把从不下山的玄因长老和他的师弟——如今的了知天师叫到京城，事情办完又强留本该准时启程的玄因长老在风雪亭下了盘棋，一路暗卫相护才送回了鄜州。”
“父皇好谋算，京城到鄜州这么远的路，想要前后时间差控制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一定不容易吧？江自闲究竟有和特殊？不是因为端安侯吧，毕竟端安侯若不是因为父皇暗害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住口！”原先高高在上站着的圣上此刻陡然躬身死死抓住赵明晋的领口，那张终年申请寡淡的脸上写满怒容，“端安侯死于鄜州就是他自己决策有误！”
赵明晋被狠狠揪着领口被迫仰头直视那双眼睛，他小时候很少敢直视那双眼睛，母妃从小就告诉他，陛下雷霆之怒无人可承受，对父亲的恐惧就这样深深扎在他的心底。
直到刚才，赵明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前的很多想法可能偏差得有些离谱。就像他曾经真的天真地和朝臣们一样认为端安侯真的是战死沙场、真的是因为当年横渡千川原遇上暴风雪，这才最后没能活着走出雪原。
“端安侯江濯清的夫人纪方黎是中书令纪大人独女，江夫人随端安侯薨后纪大人悲痛不止，消息到京城当夜便怒闯内城深夜面圣。”
“面圣内容儿臣查不到，但是猜也能猜到七七八八。纪大人告病辞官，主持完了端安侯夫妇的葬礼后隐居鄜州，而儿臣在鄜州天山原征战时，恰好遇到一处困惑，当时正巧有位当地结识的幕僚向儿臣推荐了纪大人。”
赵明晋抬手握住圣上冰凉的手腕，四两拨千斤地轻轻推开。
如果忽略了他面前是万人之上的帝王，那么他的动作称得上是冷硬强势，不容置喙。
“不用多说，儿臣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么多，纪大人与儿臣说了什么想必已经呼之欲出。一张婚书就能让这些事情永远冰冻在鄜州冰雪之下，那么，父皇有兴趣与儿臣做这个交易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平日说一不二的皇帝脸上阴沉得可怕，沉黑的眼底就像是团着即将爆发的山火，直直地凝视着赵明晋那双平静眼眸。
不知道这种窒息的死寂维持了多久，圣上终于缓缓松开赵明晋的衣领，后退的步态略显凌乱，抬手整理明黄龙袍，妥协般长叹一口气：
“江自闲方入朝堂，做事风格尚且不知，更无显著功绩。若是能勘破京郊刺杀案……再做考量吧。”
圣上才过不惑，又在太医院和后宫女官终日调理下更显年轻。他眼尾细纹几乎看不清晰，头发乌黑没有白发，眼珠清明透彻，平日议政有种不怒自威的肃穆，如今突然反常妥协倒反生一种年龄辈分模糊的异样感。
赵明晋跌坐下来，却依旧仰着头盯着从来消失在自己成长中的父皇，微微冷笑：“臣信她，陛下。”
“不要高兴得太早，如果她真的能查清楚那个案子背后的党争权斗，朕反倒要好好赏她。”圣上长眸微眯，那是个令朝臣向来畏惧且如临大敌的冷笑：“到时候如果江自闲对你有心，由她来向朕求婚书，朕自会同意。”
他烦躁背身拂袖示意不孝儿子快点滚出去，转身往屏风背后走去，背后赵明晋礼数周全地跪拜告退：“多谢父皇成全。”
圣上脚下一顿，微微偏头。
这个角度让他的所有情绪都完美藏匿与光影暗处，赵明晋没能看清他眼底快速滑过的怅然和某些不清不楚的神情，又或许是被冷到极致的嘲弄掩盖了：“朕说过，别高兴得太早。”
他振袖背过手，转身走进了屏风之后。
-
朱雀大街，万门司。
使唤手下把硬闯军营的刺客压下去后，祝听叙连正眼都没给江自闲，径直往掌事独自使用的办公司房走去。
众人装模作样地忙着手上的活，有几个都不知道拿着本倒置的案卷进进出出办事厅堂多少次，眼睛都快瞟出眼眶了。江自闲撇嘴瞪了眼他们，小声如蚊吟般给柳青昼和舒昭杏安排好了调查事项，咬唇推开掌事四方跟着走了进去。
门刚在身后合上，突然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抵在肩头重重摁在门板上：
“解、药、呢？”
祝听叙单手贴着江自闲颈侧撑在门板上，屈膝将江自闲整个圈在身前，低垂下来的温柔眼眸像是哀求的小狗：
“我已经按照昨晚说的那般做了，刚刚越过你直接吩咐他们办事、无视你走进这件司房，这会儿应该外面已经议论开了，江大人。大殿下约您吃饭还非要带上我们同僚，我们万门司倒也不是没钱到吃一顿饭都吃不起的地步吧？中午醉仙楼您与大殿下两人共享良辰得了，非要带上我做什么？”
两人几乎要贴到一起，祝听叙说话间的轻喘声直接扑到江自闲的颊侧。
江自闲眼底复杂一瞬，嘴角略略勾出些许弧度，良久不轻不重勾着祝听叙的肩膀踮脚凑到她的耳边，笑得一脸温良：“如果我独自和赵明晋吃饭的时候聊点不利于太子殿下的事情，祝大人还想留在万门司吃饭吗？”
祝听叙：“……”
江自闲故作柔弱般矫揉造作地将他往外一推，施施然往司房正中间的长案后一坐，冲他微微颔首：“听说太子殿下容颜俊朗，风流倜傥，在下对太子殿下心往神驰已久，只是苦于不得仰瞻一面……”
“打住，我去。”祝听叙蹙眉及时抬手打断她的话音，接过抛过来的小纸包，却没有立刻拆开，反倒是攥在手心里，慢吞吞先倒了盏温茶。
江自闲挑眉点点头，翻开手边人员长卷在上面圈圈点点。
药咽着噎喉咙，祝听叙喝了口温水顺了顺，在她手边桌案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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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万门司，地牢。
“有贵人花钱卖命，拿钱办事，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请便。”
刺客被两条腕粗铁链吊在半空，被血污浊的宽松囚服挂在他骨瘦如柴的单薄身形上格外松垮，苍白颤抖的双手垂落下来，竭力扬起的头颅挂着轻蔑：“去岁太子殿下不是带头推行新政，新修律典吗？上面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明言不可刑讯逼供动用私刑，怎么，万门司想要违逆律典吗？”
间隙仅容一指穿过的铁栅栏后，江自闲坐姿端正地坐在圈椅里，细眉微蹙。
“这根本审不出来，问什么都不说，从头到尾就只说是有人花钱买命，再多的就什么也不肯讲了。”一名同样是从江湖门派征调上来的侠士抱臂随便往江自闲的圈椅扶手上随意一坐。
江自闲下意识眉头一挑，眼眸还未冷下，像是想到自己还要装作被祝听叙架空权势，顺势做出一副被吓到的小白兔模样，仓促扯了扯自己袖子，往另一边挪了挪。
闪躲着环顾周围的各种别用深意的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上背手而立的祝听叙，像是下定很大决心般，抿唇道：“这么问，问不出来的。”
坐在扶手上的侠士拧眉，粗声粗气：“那要怎么问？”
江自闲淡淡瞧向半吊着的人，轻声开口：“像这种嘴硬的，开门见山地直白问问不出什么，那就放缓点节奏，聊聊生活、聊聊动机，制造需求缺口，或者适当允许他说点假话，漫无目的地先随便东聊西扯。或者——”
“？”堆在铁栏外的大半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向她，都在等着她说下去，但江自闲却就在这顿住没说下去了。这时挂在半空的刺客忽然侧目，直直盯着江自闲扯出一个堪称血腥的笑容：“说起来江大人在我们这行最近也算得上是红人，也不知道大人与谁结了仇，身价疯长，前些日子就已是一万两白银，如今更是翻了又翻，我接这单的时候大人的身价就已经喊到了三十万两白银。”
地牢内的空气一刹那几乎要凝出冰霜来。
接到这个案子，众人查阅资料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最开始是他们年轻的掌事赴京上任遇刺，但没人知道这位在江湖名不见经传、在朝堂又未曾崭露头角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引得这么多人大动干戈，如今刺客这番话更是为眼前看似乖巧坐在椅子上的新掌事增添了几分神秘。
不少人暗中用余光窥探着江自闲。
在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中，江自闲缓缓起身，遥遥一指示意人打开铁栏门。
“擅闯军营就算你没杀人也是死罪难逃，你是不是觉得用不可动用私刑逼供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江自闲一把掐住他的下颌骨，轻轻覆在他耳畔，声线温柔轻盈，却掩盖不住她字里行间的狠毒。
“你什么都不用说。”她说话慢得像是在哄婴孩入眠，“不是有那个关瑛决的金扣吗？我让你先看看我怎么问他的、他怎么交代的。”
“父皇好谋算，京城到鄜州这么远的路，想要前后时间差控制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一定不容易吧？江自闲究竟有和特殊？不是因为端安侯吧，毕竟端安侯若不是因为父皇暗害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住口！”原先高高在上站着的圣上此刻陡然躬身死死抓住赵明晋的领口，那张终年申请寡淡的脸上写满怒容，“端安侯死于鄜州就是他自己决策有误！”
赵明晋被狠狠揪着领口被迫仰头直视那双眼睛，他小时候很少敢直视那双眼睛，母妃从小就告诉他，陛下雷霆之怒无人可承受，对父亲的恐惧就这样深深扎在他的心底。
直到刚才，赵明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前的很多想法可能偏差得有些离谱。就像他曾经真的天真地和朝臣们一样认为端安侯真的是战死沙场、真的是因为当年横渡千川原遇上暴风雪，这才最后没能活着走出雪原。
“端安侯江濯清的夫人纪方黎是中书令纪大人独女，江夫人随端安侯薨后纪大人悲痛不止，消息到京城当夜便怒闯内城深夜面圣。”
“面圣内容儿臣查不到，但是猜也能猜到七七八八。纪大人告病辞官，主持完了端安侯夫妇的葬礼后隐居鄜州，而儿臣在鄜州天山原征战时，恰好遇到一处困惑，当时正巧有位当地结识的幕僚向儿臣推荐了纪大人。”
赵明晋抬手握住圣上冰凉的手腕，四两拨千斤地轻轻推开。
如果忽略了他面前是万人之上的帝王，那么他的动作称得上是冷硬强势，不容置喙。
“不用多说，儿臣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么多，纪大人与儿臣说了什么想必已经呼之欲出。一张婚书就能让这些事情永远冰冻在鄜州冰雪之下，那么，父皇有兴趣与儿臣做这个交易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平日说一不二的皇帝脸上阴沉得可怕，沉黑的眼底就像是团着即将爆发的山火，直直地凝视着赵明晋那双平静眼眸。
不知道这种窒息的死寂维持了多久，圣上终于缓缓松开赵明晋的衣领，后退的步态略显凌乱，抬手整理明黄龙袍，妥协般长叹一口气：
“江自闲方入朝堂，做事风格尚且不知，更无显著功绩。若是能勘破京郊刺杀案……再做考量吧。”
圣上才过不惑，又在太医院和后宫女官终日调理下更显年轻。他眼尾细纹几乎看不清晰，头发乌黑没有白发，眼珠清明透彻，平日议政有种不怒自威的肃穆，如今突然反常妥协倒反生一种年龄辈分模糊的异样感。
赵明晋跌坐下来，却依旧仰着头盯着从来消失在自己成长中的父皇，微微冷笑：“臣信她，陛下。”
“不要高兴得太早，如果她真的能查清楚那个案子背后的党争权斗，朕反倒要好好赏她。”圣上长眸微眯，那是个令朝臣向来畏惧且如临大敌的冷笑：“到时候如果江自闲对你有心，由她来向朕求婚书，朕自会同意。”
他烦躁背身拂袖示意不孝儿子快点滚出去，转身往屏风背后走去，背后赵明晋礼数周全地跪拜告退：“多谢父皇成全。”
圣上脚下一顿，微微偏头。
这个角度让他的所有情绪都完美藏匿与光影暗处，赵明晋没能看清他眼底快速滑过的怅然和某些不清不楚的神情，又或许是被冷到极致的嘲弄掩盖了：“朕说过，别高兴得太早。”
他振袖背过手，转身走进了屏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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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万门司。
使唤手下把硬闯军营的刺客压下去后，祝听叙连正眼都没给江自闲，径直往掌事独自使用的办公司房走去。
众人装模作样地忙着手上的活，有几个都不知道拿着本倒置的案卷进进出出办事厅堂多少次，眼睛都快瞟出眼眶了。江自闲撇嘴瞪了眼他们，小声如蚊吟般给柳青昼和舒昭杏安排好了调查事项，咬唇推开掌事四方跟着走了进去。
门刚在身后合上，突然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抵在肩头重重摁在门板上：
“解、药、呢？”
祝听叙单手贴着江自闲颈侧撑在门板上，屈膝将江自闲整个圈在身前，低垂下来的温柔眼眸像是哀求的小狗：
“我已经按照昨晚说的那般做了，刚刚越过你直接吩咐他们办事、无视你走进这件司房，这会儿应该外面已经议论开了，江大人。大殿下约您吃饭还非要带上我们同僚，我们万门司倒也不是没钱到吃一顿饭都吃不起的地步吧？中午醉仙楼您与大殿下两人共享良辰得了，非要带上我做什么？”
两人几乎要贴到一起，祝听叙说话间的轻喘声直接扑到江自闲的颊侧。
江自闲眼底复杂一瞬，嘴角略略勾出些许弧度，良久不轻不重勾着祝听叙的肩膀踮脚凑到她的耳边，笑得一脸温良：“如果我独自和赵明晋吃饭的时候聊点不利于太子殿下的事情，祝大人还想留在万门司吃饭吗？”
祝听叙：“……”
江自闲故作柔弱般矫揉造作地将他往外一推，施施然往司房正中间的长案后一坐，冲他微微颔首：“听说太子殿下容颜俊朗，风流倜傥，在下对太子殿下心往神驰已久，只是苦于不得仰瞻一面……”
“打住，我去。”祝听叙蹙眉及时抬手打断她的话音，接过抛过来的小纸包，却没有立刻拆开，反倒是攥在手心里，慢吞吞先倒了盏温茶。
江自闲挑眉点点头，翻开手边人员长卷在上面圈圈点点。
药咽着噎喉咙，祝听叙喝了口温水顺了顺，在她手边桌案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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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隙仅容一指穿过的铁栅栏后，江自闲坐姿端正地坐在圈椅里，细眉微蹙。
“这根本审不出来，问什么都不说，从头到尾就只说是有人花钱买命，再多的就什么也不肯讲了。”一名同样是从江湖门派征调上来的侠士抱臂随便往江自闲的圈椅扶手上随意一坐。
江自闲下意识眉头一挑，眼眸还未冷下，像是想到自己还要装作被祝听叙架空权势，顺势做出一副被吓到的小白兔模样，仓促扯了扯自己袖子，往另一边挪了挪。
闪躲着环顾周围的各种别用深意的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上背手而立的祝听叙，像是下定很大决心般，抿唇道：“这么问，问不出来的。”
坐在扶手上的侠士拧眉，粗声粗气：“那要怎么问？”
江自闲淡淡瞧向半吊着的人，轻声开口：“像这种嘴硬的，开门见山地直白问问不出什么，那就放缓点节奏，聊聊生活、聊聊动机，制造需求缺口，或者适当允许他说点假话，漫无目的地先随便东聊西扯。或者——”
“？”堆在铁栏外的大半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向她，都在等着她说下去，但江自闲却就在这顿住没说下去了。这时挂在半空的刺客忽然侧目，直直盯着江自闲扯出一个堪称血腥的笑容：“说起来江大人在我们这行最近也算得上是红人，也不知道大人与谁结了仇，身价疯长，前些日子就已是一万两白银，如今更是翻了又翻，我接这单的时候大人的身价就已经喊到了三十万两白银。”
地牢内的空气一刹那几乎要凝出冰霜来。
接到这个案子，众人查阅资料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最开始是他们年轻的掌事赴京上任遇刺，但没人知道这位在江湖名不见经传、在朝堂又未曾崭露头角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引得这么多人大动干戈，如今刺客这番话更是为眼前看似乖巧坐在椅子上的新掌事增添了几分神秘。
不少人暗中用余光窥探着江自闲。
在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中，江自闲缓缓起身，遥遥一指示意人打开铁栏门。
“擅闯军营就算你没杀人也是死罪难逃，你是不是觉得用不可动用私刑逼供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江自闲一把掐住他的下颌骨，轻轻覆在他耳畔，声线温柔轻盈，却掩盖不住她字里行间的狠毒。
“你什么都不用说。”她说话慢得像是在哄婴孩入眠，“不是有那个关瑛决的金扣吗？我让你先看看我怎么问他的、他怎么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