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只许爱她闻宁宁

已是深秋,池面上残荷枯萎,肃杀清冷。

闻星落乖巧道:“既然长兄还要和诸位大人谈论政事,我就先不叨扰了。”

她正要走,谢观澜却出声道:“慢着。”

他绕过回廊,径直走向她。

闻星落拢在袖管里的手悄然捏紧。

余光瞥了眼藏满人头的朱漆箱笼,少女裙裾轻曳,绣花鞋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她知道谢观澜的底线和原则——不论在外面怎么闯祸闹事,都不许闹到家里来,更不准给镇北王府带来麻烦。

她想和谢观澜保持距离,以防他发现什么。

然而青年步步逼近,高大的影子化作凶兽,几乎要将她完全吞没。

她仰起头。

撞进谢观澜眸底的那张娇艳小脸,终于染上了一丝慌张无措。

谢观澜绷着薄唇,心底生出几分好笑。

小姑娘还是知道怕的。

他不愿多吓她,便解下肩头的羽黑色织金长帔,慢条斯理地裹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

浓郁的血腥味交织在彼此的鼻息里,明明是萧索的深秋,身体里的血液却奔腾翻涌如春潮,闻星落注视着谢观澜的狭眸,在步步杀机的危险紧迫之中,竟生出一种奇异诡谲的安全感。

他不会拆穿她的。

她如是想。

谢观澜牵起长帔,慢条斯理地裹住少女血色的衣裙。

他身姿异常高大,连长帔的尺寸都格外宽大,仿佛将她半个身子都揽进了怀里。

他嗓音低沉玩味,“我要去抓凶手,宁宁乖乖待在府里。”

闻星落捏住长帔,仰头看他,小声道:“若是抓不到凶手,是否会给长兄的政绩添上一笔污点?”

她牢牢记着呢,年轻的谢家掌权人,喜欢好看的政绩。

谢观澜轻笑出声,宠溺般揉了揉她的脑袋,“会抓到的。”

闻星落目送他大步离开,疑心他是想随便弄个死囚,敷衍那些权贵的家属。

他留下的长帔残留着沉冷的檀香气息,可终究是在深秋的寒风里,为她带来了些许暖意,令她生出一分眷恋。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闻星落才歪了歪头。

刚进府时,她拿白鹤书院的事欺骗闻如风,都要被谢观澜警告一番。

而现在,她堂而皇之地带着十二颗头颅进府,他却只是解下长帔,体贴地遮住了她的血衣。

可见他待她,到底是与当初不同了。

究竟不同到了哪种份上呢?

她是不想被当成妹妹对待的。

征服上位者的过程,隐秘又刺激,酸甜苦涩滋味兼有,是她上辈子委屈了十八年,从未体会过的有趣之事。

她开始期待摘果子的那天了。

少女红唇边流露出一抹玩味,旋即带着红漆箱笼进了主院。

闻星落知道母亲不想见她,于是她把箱笼抬到了谢靖面前,请他代为转交。

谢靖才起床。

他看着一箱子血淋淋的人头,陷入了沉默。

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盯着一箱人头,又望了望面前红衣如血的少女,反复几次,最后忍不住抓耳挠腮,仿佛浑身爬满了蚂蚁。

不是,他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呢?!

说好的娇弱可怜人人可欺呢?!

闻星落见他表情古怪,体贴地安慰道:“可是爹爹害怕牵连到王府?您放心,我们手脚很麻利的。乐之放风放得很好,四哥哥引开仆婢美人的本事也很厉害,二哥哥更是格外有经验,猪头缝得针脚细密完美无缺。至于我,我都是一刀割喉,绝对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顿了顿,她又补充,“来见您的路上,我还碰见了长兄,看长兄的意思,似乎也是不会有事的。”

谢靖:“……”

大汗淋漓。

联想起端阳节那日,闻星落被浪潮卷进河心也依旧镇定自若,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小闺女温婉内敛的皮子底下,藏着的根本就是个疯批!

他儿子里面已经出了个疯批谢厌臣,现在唯一的小闺女,也是个疯的!

谢靖欲哭无泪!

看着少女面若桃花的小脸,他只得牵起她的手,堆起一脸慈爱的老父亲笑容,试图将她重新引回正轨,“那个,宁宁呀,你瞧这些脑袋多吓人呀!以后,可不能再碰这些脏东西了,爹爹的小乖乖记住没有?”

闻星落乖巧道:“这些人欺负过母亲,因此我才杀了他们。”

谢靖瞬间意识到,这些男人就是当年占了姒姒便宜的那群畜生。

“什么?!”他暴脾气发作,猛然一脚踹到箱笼上,咆哮出声,“草他娘的!这些狗畜生,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就该阉了那玩意儿,再统统扒了皮,吊到城楼上示众!”

他骂完,意识到闻星落还在这里,顿时掩饰般咳嗽两声,“那个,宁宁啊,刚刚不是爹爹在说话,是不小心被脏东西上身了。骂的那些个脏话,乖乖可千万不要学哦!小孩子说脏话要尿床的!”

闻星落弯起眉眼,“爹爹,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她离开主院,回屑金院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一夜未眠,她正要就寝补觉,主院的侍女忽然过来请,“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闻星落返回主院,谢靖不在,寝屋里只有母亲一人。

朱漆箱笼就搁在靠门的角落,十二颗人头上的血迹早已干涸结痂。

母亲穿了一袭梨花白的织锦素裙,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

听见脚步声,卫姒从铜镜里抬眸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福了一礼,“母亲。”

卫姒歪了歪头,掩映在青丝后的眉眼单薄艳丽,琥珀色瞳眸中透出兽物般的懵懂纯稚。

她声音缥缈,带着迷惘,“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报仇?

闻星落认真道:“我说过,我不认父亲,我只是母亲一个人的孩子。我始终相信,天然的血脉相连,是世上最牢固的联盟。而天底下,再没有比母女更紧密的共生关系。母亲受到羞辱,便是我受到羞辱。杀他们,是为您报仇,也是为我报仇。”

卫姒看着铜镜里的少女。

少女的脸与她有七分相似。

令她恍惚想起年幼时的岁月,想起那些懵懂天真的深宫光阴里,她也曾和母后在同一面铜镜里彼此对视。

“女儿……”卫姒呢喃着这个词,注视闻星落的目光,逐渐从防备的审视化作柔软的凝望,“你是我的……女儿……”

她亲手为她血刃仇人。

她和她流着同一种血液,和她有着相似的面容。

她是从她身体里孕育出来的孩子。

她本该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盟友。

闻星落跪坐在她脚边,将脸颊依赖地贴在她的膝上。

卫姒垂眸看她,“做我的女儿,会很危险。”

闻星落轻声:“我知道。”

她知道母亲身世成谜。

她知道母亲在慈云寺供奉了三百多张牌位。

闻青松一介小小县令,她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值得穆尚明派出那么多大内高手,冒着被谢观澜斩杀的风险来蓉城救他。

唯一的解释,是闻青松向穆尚明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

而闻青松这废物的一生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情报,就是母亲的秘密。

闻星落深深嗅了嗅卫姒身上的香甜气息,“不论是怎样的危险,我都愿意和母亲一起承担,我会竭尽所能,保护母亲。作为条件——”

她缓缓抬起和卫姒如出一辙的杏眼,眼瞳里尽是执拗,“我要母亲爱我。”

不许爱闻如风、闻月引他们。

只许爱她闻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