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畏惧

钟秀秀点点头,笑着低声说:“钱钱肯定是累坏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点想睡了,进了屋子就彻底睡着了。”

戚月“嗯”了一声,“你也别忙了,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我自己收拾就好。”

“好,姐姐你也快休息,那些东西不急着整理。”

说着,钟秀秀指了指墙角放着的两口大木头箱子,都是戚月的东西。

戚月没有答话,只是目送她离开,而后走到墙角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上面堆叠着不少衣物,戚月看也没看,自顾将衣物统统翻开,露出底下一个小箱子,正是之前戚家宝还回来的那个。

戚月将小箱子抱出来,放到枕头里侧,才稍稍安心了些,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精神。

戚楌没睡多久就饿醒了,他一哼唧戚月就睁开了眼,起身将他抱过来喂。

不知为何,脑中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极乐丹的事。

戚月也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若她的猜测成真,举国动荡之时,最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她一个人怎么都不愁活不下去,可钱钱呢?他还那么小……

一时间,戚月觉得自己陷入了死局,一边是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另一边,又是会让人越陷越深泥潭。

怎么都是死罢了。

戚月烦躁的情绪通过怀抱传递给了戚楌,后者睡梦中不安分地扭了扭,戚月下意识地拍了拍,待他重又沉睡过去,就把他放进了小床里。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戚月原本就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心里还装着事,更不可能睡得着了。

她推开窗子朝外看去,不过几日,这里让人打理得处处都井然有序的,半点挑不出不足。

她住的这个小院是宅子里最幽静也最宽敞的,院中有棵辛夷树,虽已过了花期,仍有几朵亭亭玉立在枝头。

院中的景观简单却即为讲究,看似不经意般的随意摆放,放到一起却是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显然都是找人专门设计过的。

若是先前,戚月看着这一切或许还会惊艳一把,而后感叹一句池斐忱真的很厉害。不过得知了池斐忱的身份后,戚月觉得再没有什么可意外的了。

到底是个皇子,但凡有点脑子,日子总不会过得比普通老百姓差。更何况,池斐忱明显不单是有点脑子那么简单。

他极善察言观色,一丝丝的表情变化都能让他猜中对方的内心;他又很有头脑,毕竟拖着那样的身子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直全凭运气……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戚月今天一进院子就十分在意的一点。这里的人似乎对池斐忱有着莫名的恐惧。

这种恐惧无关于他的身份,而且更加深层的东西。

比如真正的池斐忱。

一直以来,池斐忱在她面前都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对自己的话都是言听计从,甚至体贴入微到很多事都不用她张口,那边就已经料理得妥妥帖帖了。

就是对外人,池斐忱也没有表现出冷酷无礼的一面,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

是了,他从一开始就在伪装,戚月如是想。一个习惯了伪装的人,真面目是什么样还真就说不好。单看宅子里那些人对他的敬畏,饶是他意识昏沉手无缚鸡之力,也都不敢造次的模样,池斐忱曾经一定做过什么令人胆寒的事情。

这样的人最可怕,如果没有把握与之相交,还是尽快远离的好。

谁知道这一刻还和颜悦色的人,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就翻脸不认人呢。

一个三十多岁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经过戚月窗前,与她对上了视线时愣了一下,继而面上挂起恭敬小心的笑容,轻声道:“夫人没休息会儿啊?我还想进去问问您午饭想在屋里吃还是去堂屋呢。”

说着,妇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懊恼道:“嗐!瞧我这记性,忘了跟夫人自我介绍了。我是公子请来的厨娘,夫人叫我阿华就好。平日里您想吃什么尽管让人告诉我,南北几大菜系我都会,包您满意!”

戚月任由她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的喊,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不用那么麻烦,”戚月淡淡道,“我对吃食不讲究,你看心情做就好。”

阿华似是没想到戚月会这样平易近人,愣怔之余也是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有一个难伺候的主子就够了,幸好没有再来一个,不然真是要了老命了。

思及此,阿华忍不住小心翼翼打量起戚月来。

这是她头回见戚月,饶是先前听过不少传闻,也做足了准备,可见到真人不免还是被她那刺眼的胎记小小地吓到了。

主子竟会对这样的女子动了真情,这让人如何能不感到意外。可意外之下,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个没伺候好,就被主子发落了。

眼前这位可能还不知道,她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已经成了主子的逆鳞。主子的确是比原来温和多了,可也仅限于没触碰到这个逆鳞。

阿华不敢多看惹戚月不快,匆匆扫了几眼便主动道:“夫人要不先去吃饭?我帮您照看小公子吧。”

戚月自然不会再将孩子交到池斐忱的人手上,闻言立时道:“不用,把饭菜送来就行,再把秀秀也喊来陪我一起吃,麻烦了。”

阿华诚惶诚恐道:“不麻烦不麻烦,我现在就去,夫人稍等。”

说完,阿华步履飞快地走远了。

不多时,钟秀秀揉着惺忪睡眼走了进来,迷迷蹬蹬地坐在戚月对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戚月被她一传染,也跟着打起了哈欠,而后哭笑不得地嗔怪道:“去去去!要打哈欠出去打,本来我不困都被你弄困了。”

钟秀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勉强掀起眼皮看了戚月一眼,迷糊地问:“姐姐都没睡一会儿吗?我好困,今天起得太早了。”

“怪谁啊?我说了你要是起不来就多睡一会儿,到时候跟刘叔他们一起来。”

“我要跟着你嘛!”钟秀秀理直气壮道,“我要帮你照顾钱钱,你现在不是信不过其他人了嘛。”

戚月一怔,想不到这个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竟然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愣神间,阿华领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把饭菜端了进来。见戚楌睡着,都放轻了动作没敢弄出太大动静。

钟秀秀被她们这阵仗弄得有些不自在,盹儿也醒了打扮,有些局促地不停偷瞄戚月。

等人都走了,才敢开口,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高声:“姐姐,刚才我就想问了,这个宅子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戚月睨她一眼,尽量自然而然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好歹也是个三进的宅子,不多请几个人,打理得过来嘛。”

“可是……”钟秀秀顺着窗子朝外看了一眼,“那也太多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都是池……咳,喻晨请的,你问他吧。”戚月说完,夹了一块清蒸鱼肉放嘴里掩饰尴尬,刚才差点就说漏嘴叫池斐忱真名了,这习惯可不好,得改。

随后戚月就被小小地惊艳了一下。这鱼也不知是用什么调料腌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吃起来却极鲜,饶是一向自诩不挑吃食的戚月都忍不住惊叹。

“唔,这个鱼好好次!”钟秀秀也发现了,嘴里东西还没咽下肚就忍不住感叹起来。“这是谁做的?真的好好吃啊!”

戚月淡笑着道:“就是刚才送饭过来的那个年级最大的,叫阿华,是这里的厨娘,说是什么菜都会做,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她。”

钟秀秀又夹了口炒青菜,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决定了,我要去偷师!学会了以后给姐姐和钱钱做好吃的!”钟秀秀志向远大地道。

戚月好笑地看着她,揶揄道:“哦,那以后不用我教你医术了?”

钟秀秀一怔,立马蔫儿了,小声道:“要的要的……那我不偷师了。”

戚月被她逗得忍不住低笑出声,心里的郁结都被驱散了大半。

心情愉快地吃完了午饭,戚月叫人进来收拾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们可有人认得去安家的路?”

正收拾碗筷地小丫头抬起头,恭敬地问:“可是前些日子夫人诊治过的那个安公子家?”

戚月看了她一眼,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可她却直到自己给安羽丰治病的事。换言之,她这段时间的经历,池斐忱的人是不是都知道?

戚月心内复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道:“不错,待会儿找个人替我去送个口信,就说我搬到县里了,请他们一家有空来这里吃顿饭。”

“是,夫人。”小丫头说完,将碗筷都收好退了出去。

钟秀秀在旁看着,人都要傻了。从进了这座宅子,眼前的一切都超过了她的认知。

她的姐姐姐夫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呢?

“嘿!想什么呢?”

察觉到戚月的手正在自己的眼前晃,钟秀秀倏然回神,迷茫地问:“怎么了姐姐?”

戚月无奈地叹了口气,重复道:“我叫你在我房里看着点儿钱钱,我要去喻晨房里看看。”

钟秀秀“哦”了一声,催促道:“你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呢!”

戚月看了她一眼,心里大概也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现在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合过多解释什么。

万幸钟秀秀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不然还真是让人头痛。

戚月到池斐忱房间时,他也刚醒,正靠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见到戚月,池斐忱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恰如其分的温柔笑容。

戚月见状哂笑一声,不无戏谑道:“不错,还笑得出来呢?”

池斐忱自若道:“药浴的时候的确有些难耐,这会儿还好,见了你,就更是什么疼痛都忘了。”

戚月无话可说,木着脸朝池斐忱伸手,

池斐忱意会,低笑着将碗放到床头的小几上,而后将手腕伸向戚月,任由她诊脉,自己则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

她诊脉的时候向来是心无外物,旁若无人,漆黑如深潭的瞳仁被眼帘半遮掩,平添了几分柔软,看得人心痒。

这个人大概仅限于池斐忱这个变态,毕竟除了他没人能对戚月那满是胎记的半张脸痒得起来。

过了一会儿,戚月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朝池斐忱望了过去,语气几乎是有些不悦道:“看够了吗?”

“那自然是看不够。”

戚月:“……”得,她就多余多这句嘴。

有些人伪装得太久了,好容易露出个冰山一角,就有点放飞自我不想要脸皮了。

“好了,不逗你了,”池斐忱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换了个话题问道:“有没有在宅子里转转?感觉如何,满意吗?”

戚月不甚在意道:“没转,我也不懂这些,能住人就行。”

池斐忱道:“除了你的院子,其他尽量都以精简为主,你说的病房都是照着当时供芡实村村民养病的庄子改的,房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几张床,方便日后病人多了也有地方住。”

戚月“嗯”了一声,诚恳道:“你费心了。”

“不用跟我客气,”池斐忱目光柔和,“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的,都不会有异议。”

戚月深吸了一口气,扔下句“你休息吧”,就起身离开了,看背影,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池斐忱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又是一阵轻笑。

若是能什么都不管,每天都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或许她也会更好接受一点。

只是很多事,注定是身不由己了。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做不到放下仇恨,龟缩度日,唯有让那些人统统付出代价,他才能真真正正地睡个安稳觉。

池斐忱攥了攥冷到麻木的指尖,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