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裴茂才彷如坠入万丈冰窟之中,手脚僵硬不能动弹。

听了他的话,

只觉得自己死期不远了。

他咽口水:“我……是你爹。”

裴长渊露出温和的笑容:“嗯,父亲应该会很乐意为我铺路吧。”

这一声父亲,

简直要了裴茂才半条命。

一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说不害怕是假的。

“你……”

“你!”猪狗不如!

裴长渊见他快给自己跪了,又十分仁慈地伸出手想扶他,薛姝仪却以为他要动手了,一把撞开裴茂才。

“长渊!”

“你休要犯糊涂!”

她气息不稳,

看向裴长渊的目光中,依旧满是心疼。

薛姝仪知晓那件事情对裴长渊的打击有多重,

她的确愧对于他。

“如果你想报复,那就冲我来……”

裴茂才一把将人搂入怀中,死死禁锢住。

“姝仪!你逞什么能!当初易容的大师是我找的!所有的代价,都应该我来偿还!”

“裴长渊,我就当从没生过你!你有恨,通通向我讨债!如果一定要一条人命来抵消……”

“用我的!”

裴茂才浑身上下抖动个不停。

说完这些话,

还在抖。

薛姝仪对他的恨意,

早在时间推移下消散了不少。

见他如此,说内心毫无触动也是假的。

她挣开他的双臂,歇斯底里喊:“你们两个都疯了吗?!”

裴长渊眉梢上扬:“没有。”

薛姝仪:“你!”

裴长渊平静道:“我好像……没有说要杀你们吧。”

裴茂才:“……”

先入为主了?

他飞快思索着裴长渊刚才说过的混账话。

“你不是说!若裴家有丧事,虞儿兴许会回来吗?”

裴长渊冷着脸:“当年她的丧事,不也是假的?办一个你的丧事,很委屈?很难办?”

裴茂才:“……”

他默默擦掉脸上的冷汗:“死小子!你不说清楚!”

薛姝仪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泪如雨下,

她抱着裴长渊嚎啕大哭。

“啊啊啊,臭小子,你要吓死我们吗?”

“我还以为你真的恨透我们了……”

“呜呜呜……娘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有多难受,娘也很难受啊,你不要犯糊涂……”

裴长渊推开她。

“我很清醒。”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转而看向裴茂才,叹气:“算了,你在她心里未必重要……”

用这样的法子把人引出来,

又如何呢?

就算虞晚乔前来奔丧,

也不是为了他……

裴长渊心念一动,忽然改了想法。

灵堂正中悬着丈许长的素绢白幡,墨笔书写的「奠」字浸透松烟墨,十二盏白瓷长明灯绕棺而列。

薛姝仪身披粗粝麻衣,

腰间系着白麻绳,勒得本就消瘦的身形愈发佝偻。

她红着眼眶,

跟裴茂才对视一眼。

裴茂才的演技显然比她好,一边流泪,一边给裴长渊烧纸。

“呜呜呜……”

“吾儿长渊呐!你怎么走的这么早啊!”

“你撇下我跟你娘,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啊啊啊!”

“长渊!长渊啊!”

他的悲痛浑然不似作假。

薛姝仪看直了眼,咳嗽两声,低语:“你差不多行了。”

裴茂才暗暗掐了她手臂一把:“你这样很明显是假的!我们不是要替儿子看看媳妇对他究竟有没有心吗?”

“你不装得像一点!人来了一眼识破!”

薛姝仪咬咬牙,豁出去了!!

她踉跄着扑向漆黑棺椁,手指死死抠住棺木棱角,泪水混着鼻涕砸在棺木上,洇出深色水痕。

“我的儿啊——”

凄厉哭声撞在梁柱间,震得檐角白幡簌簌作响。

薛姝仪将脸颊紧贴着冰凉的棺木,鬓边银花随着颤抖不停摇晃,瘫软在棺侧。

裴茂才都忘了哭,盯着她看……

牛啊。

他回过神,也跟着她哭:“长渊——”

“……”

躺在棺木中的裴长渊耳膜几乎要被他们的鬼哭狼嚎穿透……

……

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虞晚乔跌跌撞撞冲进灵堂时,

正撞见薛姝仪瘫跪在棺木旁哭成泪人的模样。

她的绣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袜底沾满泥泞,发间玉簪歪斜,几缕青丝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眼前的场景像一记重锤砸在心头,

她只觉双腿发软,

险些站立不稳。

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利刃,一下又一下割着她的神经,直直插进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虞晚乔步伐不稳地向前几步,

却又在距离棺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双手死死捂住嘴,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她来晚了?

是吗?

收到祁煊派人传来的消息,她压根不敢相信。

裴长渊,死了?

怎么可能?

死了。

眼前的世界被水雾弥漫。

一阵天旋地转。

虞晚乔双腿脱力身体摔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身后的裴昭昭追来,

见她这副模样,当即哭嚎不止,想把人扶起来。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快起来。”

“不要吓昭昭,呜呜呜……”

虞晚乔想爬向棺椁,膝下却似灌了铅。

冰凉的绝望感从四肢百骸漫上来,恨不能她溺毙在窒息的深渊。

“不……”

虞晚乔心乱如麻,耳旁分不清是谁的哭声。

她只觉得很烦。

烦透了。

能不能别哭了!!

她头痛欲裂:“不可能……”

虞晚乔跪着往棺椁旁边爬去,眼泪流了一地。

薛姝仪和裴昭昭都想扶她站起来,

被她甩开。

“别碰我,都别碰我……”

虞晚乔发出破碎的呜咽声,硬生生靠自己爬到棺椁前,撑着自己余下的力气起身。

瞳孔在看清楚棺内人的脸时骤缩。

裴长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紧闭双眼,面如白纸,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让她慌乱不已,就连呼吸也跟着痛。

他怎么能躺在这里呢?

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

什么都没盖,很冷吧?

虞晚乔伸出手轻轻推他,想像平常一样把人叫醒似的。

“裴长渊。”

“你醒醒。”

“别睡了。”

“求求你……”

她滚烫的眼泪砸在他脸上。

一颗接着一颗。

崩溃不已,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虞晚乔低下头,阖目趴在棺边哭,

手腕却被一只宽厚有力且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