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要饭两日

金城郡没有别的毛病，只一句“贫富差距过大”就能概述。

城中既不缺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当然也不缺以讨饭为生的乞丐。

路边敲碗要饭的男女老幼一应俱全，白日并排乞讨，入了夜大都相携回到惯常的落脚处。他们有自己的小团体，甚至划分的领地，并不欢迎外来者。

周折玉在中间就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他第一次出现在街头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新面孔。他并不开口讨饭，只盯着来往过路的行人一看就是一上午，更像在发呆。旁人或许是没见过这种行为艺术，又许是因为他生得讨巧，常有人要上前跟他讲话。只是这看着挺聪明的小孩不大吭声，路人问不出什么，就以为是个傻的才在街上要饭，随口叹了句“可惜”，留下几个铜板走了。

他发呆一日“要”的比旁人都多，自是会引起他人不满，第二日他便没有再来。

又过了几日，张大哥再见到他时，周折玉在城里帮人跑腿。一开始旁人见着他人小，瞧着不大靠谱，不信他，生意惨淡。红楼窑子的姐儿倒是喜欢他，从二楼大开的镂空雕花木格窗探头出来，丢下一包散钱，差他跑腿到胭脂铺子里买胭脂，一日跑两单也就饿不死，夜里仍住破庙。

其实他大可卖身进有钱人家里当下人，虽没了自由，好歹能吃饱穿暖有个去处呢。即使这个年纪的小孩人牙行里一抓一大把，不值钱，就周折玉五官长相也不必愁，会有人要的。

但是他依旧日日在外面，饱一顿饿一顿地活着，也不知图个啥。

后来张大哥同他有了交际，才心中有了计较——单从他相貌谈吐便知道他出生不差，想来恐怕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公子，一时间身份落差太大，脑子还没转过这个弯，不愿意从此去伏小做低，一辈子伺候人。

张大哥暗自又叹了口气，知道他不愿也不逼他，正准备开口说点别的，余光瞅见从城门进来方向的道上一个人，忙肘了一拐旁边忙活的周折玉，提醒他道：“那不……”

话还没说完，周折玉已抬头看见那人，连忙喊道：“小鱼！”

小鱼恍似没听见，依旧行尸走肉地往前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轻快呼哨伴着马蹄疾行的哒哒声，转眼就要到了身后。

“借过！——借过啊！——”

宝马上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嘴里喊着“借过”，手上缰绳却一点舍不得扯，闹市纵马已如家常便饭，眼也不眨地飞驰而过，擎等着人群避他。

眼看着要相撞，旁里突然斜生出一只胳膊，扯着那小孩，险险避过飞驰过来的马匹。巨大的冲击力使两人一下站不稳脚，往地上倒，又撞上一旁赶过来的人，才被扶住了。

“没伤着哪吧？”张大哥一手扯起一人，蹲下身，拍了拍两人裤腿上的灰，忍不住冲周折玉道：“刚才多危险啊，你小子跑这么快！”

说着，瞥了一眼旁边那人，张大哥转口道：“真是，这年头什么东西……”没说完，偏头朝飞马驶过的路上啐了一口。

周折玉：“没事，张大哥，摊子那边没人呢。”

张大哥走前回了好几次头，反复确认真没事，才离开。

他走后，周折玉扯着小鱼胳膊也离开了街道。

“怎么看着好像没精神，方才喊你好几遍也没听见。”周折玉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他。

这里已是靠近周折玉落脚的破庙，人烟少，通向破庙的巷子狭窄幽深，路上砖石杂乱，多有探头冲人打招呼的，稍不注意还会崴脚，只偶尔过路几个他的小同行，瞥了一眼周折玉，飞快贴着墙根跑了。

周折玉没理会那群鬼头鬼脑的手下败将，只瞅着眼前穿得单薄的小孩，他嘴唇已冻得青紫，一张小脸还是素白——白得几乎没有人气，像是从天上提前下的雪，摸着都是冰冷的。

周折玉抬手脱了身上外套，一兜头罩在他身上，“大清早跑到哪去了？我到彩云归去找你，他们说你今日还没去上班。”

天越来越冷，他自己本来穿的就不多，褪去一件更少得可怜，手哆嗦着几次没穿着衣带，索性掖紧揪起来打了个结，也不会散。

小鱼抬头定定看着他身上所剩两层单衣，揪着身上带着余温的外套，轻声道：“……你自己穿。”

声若蚊吟。

周折玉不知听见了没有，伸手又掖了一下外套，揽着他往破庙走，“出门怎么不多穿点？”

“忘记了。”小鱼心中五味杂陈，沉默了一阵，最终垂眸掩去神色，乖巧问：“……周哥哥今早到彩云归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折玉推开庙门，嗯了一声。

看着破烂不堪的门将寒风一丝不苟阻挡在外，小鱼回头细看了一眼，上面窟窿竟都被人细致补好，难怪不漏风。

他被带着坐到里边稻草铺作成的榻上，周折玉转身自破烂佛像后摸了火石，冲佛像合手抬了抬，走到小鱼跟前，用堆着的干柴生了火。

温暖的火光亮起，小鱼不自觉凑近了些，周折玉拦了他一下，言简意赅道：“头发。”

他靠得太近，脑后垂下来的发丝都要撩到火尖尖，周折玉拎了一手，甩到他后背。

这里的人若无意外，头发大多自小留着，长到这时已经很长。周折玉不习惯，刚来几天就自己将头发削去了一截，左右他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乞丐，也没人说什么。

“小鱼，我想好了。”周折玉盯着眼前跳动的火光，思忖着那人拍着胸膛认真跟他保证的话，落声道：“我要去十绝斋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