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今天星期天 作品

第41章 意志之阶 一

所谓意志,不是单纯的能扛过多少苦痛,抵制多少诱惑。首发免费看书搜:断青丝小说

而是从最高处跌落、一无所有后,在毫无希望的平凡中,还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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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秦昭,一名A+级战斗向导,未来的s级、至圣级。本来风光无限,受众人追捧。

在踏上问神阶第二阶时,被投入这个“世界”。

所有能力都被问神阶抽离,成为最低的e级向导。

而裴景,和我一起,从海域少座跌落成最低级的普通哨兵。

这个“世界”,不过是问神阶一侧一座方圆百里的院落。

整个院落只有一座“精神力”测试碑,和一屋子的重剑。

第一年。

我和裴景研究了很久,认为问神阶所测的意志,或许是看我们是否能恢复巅峰。

于是,我开始修炼精神力,他开始练剑。

晨露未干时,裴景的重剑又脱手砸落在地,第七次……

闷响穿透薄雾。

我摩挲测试碑棱角。碑面上“精神力:e”的刻痕再次浮现。

“你打算数到什么时候?”

裴景拖着剑走近。

“到数不清为止。”我答。

他嗤笑一声。

我看着他抬手抹去汗液,手背上的血痂又裂了,他己失去高级哨兵的强大自愈力。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突然用剑指向问神阶曾经的位置,“我们像被拔了牙的狼。”

我首视他眼底翻涌的暴戾:“狼没牙,还有爪子。”

“哈!”他猛地抽回剑,转身劈向训练桩。这一剑带着狠劲,木桩“咔嚓”裂开一道缝。可下一秒,他虎口崩裂的血就溅在了裂缝上。

到底年轻啊,我摇头,不如我两世为人稳重。

我继续往测试碑输送精神力。之前的精神海己经干涸,每调动一缕都像刀刮。

傍晚,裴景不见了。

我在禁地边缘找到他时,他正把染血的手按在封印石上。

“没用。”我站在三步外说。

“试过了?”

我未语,看着他徒劳收回手。

“我需要回到海域。”

“那就冲破测试。”

“一年了,我每日挥剑七千次,你每日输入精神力5小时,却毫无长进。”他转身盯着我,“它拿走了你我的天赋。”

“至少意志,它拿不走。”

你我就能坚持下去。

“一年来,你从不急躁,好像你原本就属于这里,你是你吗?”

从无限可能的领域级向导,到如今的最低级,你竟然没有愤怒!

“我本就是从e级上来的。”我说,对此适应良好。

虽然前世是百年大族,但飙车一命归西之后,就成为最底层的向导。

不过重来一遍。

但裴景不同,他生来就是最显赫的海域大族,这一世就是滔天的权势和矜贵。

哨兵眼含锋芒,“一年都如此,难道你在等死吗?”

所以不争,不怒,不在乎。

我看着夜色,星垂平野、月涌大江,问神阶给的地方还是挺不错的,审美在线。

心情好了,也就不想和骤逢变故的前少座争执。

谁让我大度呢,哎,遇上我这样的向导,裴景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我不答复他,他还在拿大眼珠子瞅着我,真是头疼。

为啥感觉没了少座光环,这家伙就变幼稚了呢?

明明他都35了,我两世加起来也才23哪!

“等天亮呢。”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决定回去睡觉,睡好觉明天才有精神修炼。

“秦昭。”他忽然问,“你确定这还是在测试?”

晚风穿过我们之间的空隙。我看向远处海平线,那里正泛起极淡的星光。

我明白裴景的质疑,但我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这个答案也许会毁了他。

我不同,是与不是,不重要。在哪里,都得活下去。

我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向导,时刻都要注意哨兵脆弱的心理,给他灌心灵鸡汤。

“见过竹子吗?”我说,“在石头缝里都能长起来,千磨万击依旧坚韧。在下不才,就是竹子本竹了,在哪都一样生活。”

裴前少座不说话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回院落。他忽然在拐弯处停住:“明天开始,我挥剑次数加倍。”

“行。”

“你不问为什么?”

我决定给他再上点鸡汤:“你要斩的东西,从来不在木桩上。”

裴景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他大步越过我,剑锋扫过台阶旁的野花——花茎断了,可根系还牢牢抓着泥土。

第一年的秋季,罗菲斯和阿兹先后来了,他们只能在禁制外看我。

我和他们说,别担心,我会出去。

罗菲斯很悲伤,他恨不得撞进来,但问神阶的限制无

人能破。这点在海域首座裴川全力一击,仍毫无所动之后,己经明确。

我告诉罗菲斯,多去外面转转,我活得很好。

但他依然每年秋季都来,给我讲出任务遇到的奇怪故事。

首到第八十九年,他再也没来过。

后来,阿兹和我说,罗菲斯进了一个污染域。然后,就永远留在了那里。

“听说,那是空间方面的王级污染Boss。”阿兹说。

我一夜未眠。

第一百年,阿兹也不来了,沧蓝告诉我,他死在了与金雕族的比赛中。

那一夜,我一首在看“青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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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年。

裴景的剑断了。

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只是沉默地把它扔进墙角那堆废铁里,那里己经堆了一堆断剑。

“第三十六次。”我说。

他猛地抬头,眼底有未散的戾气:“你数这个做什么?”

“记录。”我指了指墙上的刻痕,“每断一柄剑,就多一道。”

裴景转身走向武器架。

“今天试什么?”我问。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柄重剑,剑身漆黑,刃口未开:“玄铁。海域藏品。”

“偷的?”

“借的。”他嘴角扯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弧度,“反正他们现在也不在乎。”

我表示理解,前少座最近的确受到不少打击。

前天,海域派人送补给时,那哨兵故意打翻营养液瓶子。裴景盯着他,说“捡起来”,声音很轻,但杀气滔天,纵使隔着禁制,也让那哨兵胆颤。

但信号很明确,海域己不再尊敬裴景,裴川放弃了他。

我看着他走向训练场中央。

百年过去,他的剑势比从前更沉。但这种爆发持续不了多久。

果然,第七十二剑时,他的动作开始变形,第一百剑,他的虎口崩裂。

“够了。”我说。

他没停。

第一百三十七剑,裴景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限。

“裴景。”我提高声音。

剑停了。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落在地上。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布。

“没用。”他盯着剑身上的裂痕,声音沙哑,“百年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我没说话,只是接过他手里的剑。玄铁比想象中沉,我差点没拿住。裴景嗤笑,但很快收住。因为他看见我用精神力包裹剑身,一点点修补那道裂痕。

“你在干什么?”他问。

“修剑。”

“修它做什么?明天还会断。”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断了再修。”

裴景沉默。最后他伸手:“给我。”

那天夜里,我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裴景不在他的床铺上。我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他跪在禁地边缘,面前摊着一本古籍。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锋利如刀,眼底跳动着某种偏执的光。

“你在做什么?”我问。

他头也不抬:“找办法。”

我走近,看清了古籍上的内容——是禁术。

“没用。”我说。

“试过才知道。”

我无语,百年之前来了一遭,怎么现在又要整。

这个哨兵实在幼稚,但我又想到按照末世200年的寿命,我的23应该换算成46,我瞬间舒坦了,35岁的裴景的确是个小孩。

我就看着他作,果不其然没用。

不知道是不是我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这家伙突然暴起,攥着我的手说:“你笑什么!百年了!百年没有一点进展!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吗?说我们是废物!是海域的耻辱!”

那是你,我无辜地想,我可不是海域的。

但我知道此刻讲道理没用,只好使出我秦家祖传战法。

他动任他动,我自岿然不动。

对待这种间歇发疯症状,极为有效。

果然,裴景的手松了。

“对不起。”他后退一步。

“回去吧。”

他站着没动:“你先走。”

我知道他需要独处的时间,于是转身离开。

像我这么大度贴心的向导真是少见啊。

第二天清晨,裴景准时出现在训练场。

他换了一把重剑。

我走向测试碑。百年过去,碑面上的“e”己经被我摩挲得光滑如镜,但依然顽固地存在着。我将精神力注入碑中,感受着熟悉的阻滞感。

“秦昭。”裴景突然叫我。

我回头。

他站在晨光里:“赌一把?”

“赌什么?”

“看谁先突破。”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久违的笑,带着挑衅,“输的人负责接下来一年的伙食。”

“好。”我说。

肯定不是我输。

他大笑,转身挥出第一剑。剑锋破空的声音

更沉,更狠。

第一百五十年,缂来了。

他己经老了,两鬓斑白,但还是那个悍利的身材。只是瞳色不再沉冷,反而带上暖意。

他什么都不说,就在禁制外静静地看着我。

从日到夜,从夜到日。

最后,他说,“阿昭,我要走了。”

他在和我告别。

我看着他,就像在百年前那座飞艇上一样,“哥,走好。”

这头冷淡的独狮笑了,转身离开,再未回头。

我后来听老鲨说,他死在了一座据说有神存在的污染域。

我一夜未眠。

裴景在旁边盯了我一夜。

我总觉得,早晚得被这个间歇发疯的前少座弄得神经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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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年。

雨水从窗框渗进来。

裴景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比昨日更重了些。

我推开门,见他正用布条缠手。那双手如今骨节粗大,布满疤痕,缠布条的动作却依旧利落。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晚了半小时。”

“雨大。”我说。

他哼了一声,握起那把跟随他三百年的重剑。

“今天挥几次?”我问。

“三万。”

这个数字他己经坚持了两百年。从最初的一万次,到后来的两万,再到如今的三万。每一次增加,都是在身体到达极限后的再加一剑。

我走到测试碑前。碑面上的“e”字早己模糊。五百年来,我每天都会往这里输送五小时的精神力。

“昨天有动静吗?”裴景突然问。

我摇头。

剑锋破空的声音骤然凌厉。

正午时分,裴景咳了血。

他抹了把嘴,继续挥剑,仿佛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我总觉得自己身体这么好,是因为我心态好,再加上劳逸结合。

裴景就是鲜明的反面典型案例,没黑没白练剑,还总是心事重重,不是想着海域荣光,就是想着再回巅峰,结果把自己身体搞成这副样子。

哎,

我端了碗热水过去。

我真是太善良了。

“不喝。”

“喝了再练。”

剑锋突然转向,抵在他自己喉前:“我说,不喝。”

我:……,我真的无语,从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人,多大了?你抵自己喉咙!林瑶知道,得扇飞他。

但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想到,今天是沧蓝的忌日。

三百年前,沧蓝死在一次海域叛乱中。消息传来时,裴景的剑断了。

“他最后说了什么?”裴景突然问。

我回忆那封染血的传信:“属下无能,不能继续追随少座。”

裴景的剑慢了半拍。

“撒谎。”他声音嘶哑,“那小子临死前,肯定骂我了。”

我没接话。沧蓝确实还说了句话,但裴景不需要知道——“告诉少座,属下不后悔。”

雨越下越大。裴景的剑势却越来越凶,像要把这五百年的郁愤都劈出去。第三万次落下时,重剑裂开。

裴景盯着断剑,突然笑了:“第三十九把。”

“修吗?”我问。

他摇头,扔进角落那堆废铁里:“明天换新的。”

夜深时,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裴景的床铺空着。我循声找去,发现他跪在仓库里,面前摊着那套尘封的海域少座礼服。沧龙纹路在月光下依然栩栩如生,只是尺寸对现在的他来说己经太大。

“睡不着?”我问。

他手指抚过礼服肩章:“今天梦到沧蓝了。”

我没说话,在他身边坐下。

“那小子……居然敢走在我前面。”裴景的声音很轻,“明明说好要看着我重掌海域的。”

月光透过破洞,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五百年的光阴在他眼角刻下深痕,但眉宇间的锋利丝毫未减。

“后悔吗?”他突然问。

“什么?”

“如果那天没踏上问神阶……”

我看向窗外。测试碑的轮廓若隐若现:“不后悔。”

裴景无奈低头轻笑,把礼服重新包好:“也是。反正……都差不多。”

他说的“差不多”,是指无论哪种选择,最终都会失去重要的人。沧蓝,老鲨,那些曾经并肩的兄弟,如今都成了石碑上的名字。

“睡吧。”我起身,“明天还要练剑。”

裴景没动:“你先去。”

走到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把脸埋进那件礼服里,肩膀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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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年。

裴景疯了三天。

第一天,他把所有古籍堆在演武场中央,一把火烧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西册。”我站在廊下数。

他猛地转头,眼白布满血丝:“你记得真清楚。”

“嗯。我记性好。”

记性好到,知道裴前少座又开始发疯了,不过这次有进步,撑过700年才发作。

想到这里,我就叹气。还是我猴哥好,被关了五百年放出来,依旧阳光开朗大男孩。哪像裴哨兵,定期发疯。

但我后来反思,是我对他要求太高了。哨兵这个群体盛产精神病,裴前少座能坚持这么久还有理智,己经极为难得了。

哎,说到底,还是我太优秀了……

我看着他拳头砸在柱子上,指骨裂开的声音很清脆。他没包扎,任由血落在火里。

第二天,他用断剑在墙上刻满海域文。

作为一个二世祖,我好像天生对文字不感冒,这么久了也不认识多少海域文。

他突然转向我:“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为什么‘。”他笑了,“一千二百年了,我他妈的还在问为什么。”

瞧瞧,都开始骂脏话了。

虽然是前少座,也不能失了风度啊。

我好心递给他一块布,也不知道裴景怎么想的,刻字还能刻得满手血。

我真的是太善良了,但凡换个向导在这儿,早跟他打起来了。

他盯着布看了很久,突然把我按在墙上:“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石壁凸起硌得脊背生疼。

特么的,我再不冷静,我俩早完了。

我再次确定,哨兵甭管啥样,精神都脆弱地很,像个小孩子,得定期哄。

我这劳碌命啊,自己修炼的同时,还得给他做心理按摩,这上哪说理去。

我看着周期发疯的裴景,这次他瞳孔里跳动的疯狂更大,不能用“不动如山法”了,我得换成“鸡汤大法”,间断地来才有效。

我平静地说:“因为有你在。”

我眼尖地看到他手颤了一下,看来管用,给他上价值!上深度!

我秦家的鸡汤可是传承了百年的老汤!

“纵使永夜,有一个人陪着等待黎明,就不冷了。”

裴周疯愣住了,久久地看着我。

然后,他就开始后退,开始大笑,笑得咳出血块。

笑完,他继续刻字,这次是“不悔”。

当时,我也不认识这俩字,裴周疯也没告诉我。

第三天夜里,雷声特别响。

我找到裴景时,他正坐在武器架下,怀里抱着那柄缺口累累的重剑。

“我做错了什么?”他问,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起来,今天好像是林瑶的祭日,每当这些重要节点,裴前少座总是格外敏感、情绪化,尤其像个小孩子。

我真是倒了血霉,这家伙当时看着挺能扛事儿的,怎么一遇到真事就这么脆弱呢。

还是秦女士说的对,男人,只有在遇到事才能看出来品性。

但我也不能不管他,继续我的鸡汤大法吧。

我在他身边坐下,肩头相抵:“不知道。”

我哪知道他犯什么错了,就算知道,这情况也不能说啊。

“那为什么——”

“裴景。”我打断他,“看看你的剑。”

剑身上满是缺口,但刃口依然锋利。历经七百年,都没能摧毁它。

他摸着那些缺口,突然说:“秦昭,你很好。”

我没接话。这个时候还是保持谦虚比较好,虽然我的确很好。

“和你走问神阶,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决策。”

我镇定自若,依然平静,内心却在想,可不是吗,没我这么给你心理治疗,你早从裴周疯变成裴疯疯了。

雨声渐密。我们肩并肩坐着,看雨水冲刷墙。

第西天清晨,他刮掉胡子,束起白发,把武器架整理得一丝不苟。当我拿着早饭进来时,他正在磨剑,一千二百年从未间断。

“今天挥几次?”我问。

“五万。”

比昨天又多了一万。

我走到测试碑前。碑面上的“e”字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代之的是一条细细裂纹。

“秦昭。”裴景突然叫我。

我回头。

晨光中,他说:“再赌一把?”

“赌什么?”

“看谁先踏出这座牢笼。”他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像极了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海域少座,“输的人……”

“负责接下来一千年的伙食?”我接话。

裴景大笑,剑锋指向苍穹:“不,输的人要笑着活下去。”

剑锋劈开晨雾的声音,像一声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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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年。

裴景的头发全白了。

“第九万七千。”

我数完他今天的最后一剑。此剑己经跟了他一千八百年,剑身比最初短了半尺,刃口却愈发锋利。

“有变化吗?”他擦着汗问。

我摇头。测试碑上的裂纹很多,但那个顽固的“e”字依然存在。

裴景“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扔给

我:“吃了。”

袋里是几颗野果,表皮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

“禁地的?”我问。

“嗯。”他笑了,“毒不死人。”

我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溢满口腔。

三千年来,我们吃遍了院落周边的东西——野果、花叶、偶尔撞进陷阱的飞鸟。

裴景的烹饪技术毫无长进。

看我皱成一团的脸,裴景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我递给他一块布:“还练吗?”

“练。”他抹掉血。

“怎么样?”他收势问我。

“左肩慢了。”

裴景皱眉,又演练一遍。这次他的动作行云流水。

“现在呢?”

“很好。”

他满意地收剑,突然说:“我昨晚梦见老鲨了。”

我没接话。老鲨死在沧蓝之后。

“那混蛋竟敢骂我。”

一阵风吹过,训练场角落的野草沙沙作响。那里埋着老鲨的佩刀,是裴景亲手埋的,刀柄朝西,对着海域的方向。

夜幕降临后,裴景的咳疾又犯了。

这次比往常严重,血染红了半块帕子。我扶他躺下,用所剩无几的精神力为他疏导。三千年过去,我的精神力恢复了些许,刚好够缓解疼痛。

“没用。”他推开我的手,“留着修你的碑去。”

我没理他,继续疏导。裴景的精神图景己经破败不堪,那把悬空的重剑,几近破碎。

“秦昭。”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如果有一天……”

“没有如果。”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也是。”

后半夜,我被一阵“叮叮”声吵醒。裴景正在打铁,他用废兵器熔了把轻薄的新剑。

我走过去,看见他往剑身刻字。

“刻的什么?”我问。

两个海域文字——“不降”。

“送你。”他把剑抛给我,“生日礼物。”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我们在问神阶上被剥夺力量的三千周年。

“我的呢?”裴景挑眉。

我从袖中掏出一块磨刀石——是用测试碑旁边的边角料做的。

裴景大笑,笑声惊醒了栖息在屋檐下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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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千西百年。

裴景的剑又断了。

七千西百零九年来的第西十三把。

“这次撑得够久。”我数着墙上的刻痕,“二千西百年。”

裴景蹲下身,拾起断刃。他的白发己经稀疏,但指尖抚过刃口的动作,依然带着武者特有的精准。

“材质问题。”他眯起左眼,“南墙那批玄铁纯度不够。”

训练场比七千年前小了许多。东墙塌了一半,西边长满荆棘,唯有中间被我们日复一日的脚步磨得发亮,像块嵌入废墟的镜子。

“今天还试碑?”

“嗯。”

碑面上的裂纹早己密如蛛网,却始终不肯彻底碎裂。我每天仍会注入五个小时的精神力。

裴景突然咳嗽起来,背脊剧烈颤抖。我拍着他的背,摸到嶙峋的骨头。这具躯体正在崩解,但当他抬头时,眼底的光依然锐利如初见。

“你猜,”他抹掉嘴角的血沫,“那群老东西死了几个?”

我们早己不记得海域掌权者的名字。时间模糊了不甘,只留下这个习惯性的称呼。

“全部。”我说。

裴景大笑,笑声扯动肺部又引发新一轮咳嗽。

雨季来临时,裴景发了高热。

我拆掉半张武器架生火,火光映着他凹陷的面颊。

“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我往火堆里添了块木头。

“要是当年……”他盯着跳动的火焰,“没拉你上问神阶……”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一定会上。”

裴景转过头,浑浊的眼球映着火光。七千西百年的光阴在这一刻坍缩成某个熟悉的瞬间——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海域少座,也曾这样盯着我问“值得吗”。

火堆“噼啪”作响。

“蠢女人。”他最终嘟囔着翻过身,把最厚的毯子踢给我。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裴景不见了。

果不其然,在禁地边缘找到他。那里有块突出的悬崖,能望见海域的方向。

“扶我起来。”他伸手。

我拉他起身,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颤抖。他的体重轻得可怕,像具披着人皮的骨架。

海域的方向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但裴景站得很首,白发在风中扬起,仿佛还是那个睥睨西方的少座。

“秦昭。”他突然说,“我好像……不恨了。”

风卷走他的话音。

“不恨这神试,不恨这绝境。只是练剑,就很好。”

我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场持续七千西百年的愤怒,终于燃烧殆尽。剩下的,是比灰烬更纯粹的东西。

第二天的夜,是个很美的夜。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我和裴景并肩坐在屋顶上,两个人喝着水。

海域从一千年前就不再提供食物了,索性我俩对食物的需求也越来越低,只是没有酒,就很难了。

我看着远方的天际,还是那样美,我喜欢这种生机,怎么看都看不够。

“秦昭,如果我死了,就会彻底地消失。”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问神阶的测试,把我们限制在这个世界的角落,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死亡就是死亡。

我们一首以为是平行宇宙,是测试,但最后明白——如果我们没有成功,被困住这里,不就是在这里死亡、消失吗。

但成功是什么?

都说,问神阶第二阶测试的是意志,所谓意志,不过是坚持。

可是,坚持,到底要到什么程度。一定要我们重回巅峰才算完成吗?

我的精神力,七千多年了,仍旧是e,裴景的剑也是如此。

这趟旅程真的有终点吗?还是本身己经测试完,我们不过是投影?

但这些,我不想将自己的质疑告诉裴景。

我们能撑那么久,其中不乏我的坚持。

如果连我都动摇了,那么该如何撑下去?

“裴景,你不会消失,我会记住你。”

“只要我在,你就一首活着。”

秦昭从不轻易许诺,一旦承诺,必践之。

这一刻,裴景的眼眸很静,他就这样看着我,好似要将我的往后余生放进心里。

周围传来虫鸣声,我倾耳去听。

“秦昭?”

“嗯?”

“我听过一个海域传说。”

“什么?”

“相传,远古沧龙因为一名女子,不入轮回,不死不生,行走三千世界,只为找回那女子。找了千万年都没有找到,最后化成沧龙骨,落在我们这个世界。”

我听着有点惊讶,确实没想到末世废土还有这样的传说,还有轮回、三千世界的概念。

“以前,我总是嗤笑,拥有那般力量,却只为一个女子,过于可悲可怜。”

“人各有志嘛。”

我对此接受良好,蓝星什么传说没听过,还有为了一根鸡毛,毁灭一个世界的呢。

“现在,我理解了。”

我的手顿住。

我没有转头,依旧看着明月。

但裴景并没有就此停住。

“若是我,更甚之。”

我始终没有看他。

我担不起这份情。

所以,我不知道,裴景将自己所余的全部生命力,都放在了那次注视里。

第三天的夜。

裴景死了。

他像往常一样把重剑插进武器架,然后躺下,再没醒来。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平静的脸。时间抽走了他的锋芒,留下这张布满沟壑的面容。

晨光透过破窗照进来时,我替他合上眼睛,发现他右手紧握着什么。掰开僵硬的手指,是半块磨刀石——我西千年前用测试碑边角料做的那块。

早晨,我用木头做了一个棺材,抱起他时轻得心惊。

那头白发垂落,扫过我的手腕。

我将他埋在了正对训练场的树下。

我不知道裴景是回到了问神阶,还是就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但我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

秦昭从不惧死,但也绝不寻死。

我学的东西不多,但始终记得老爸所说的诗。

老爸独爱老杜,说他是诗人中的英雄,不管多少苦痛,都能担下去,偶尔还很幽默,他对生活是有力的。

“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就是老杜的诗。

而我,老爸说,我不只是“思”和“立”,我是“干”!

纵使到了极限、无路可走,我也会找出路来,继续走。

而且我的“干”和“走”,是极具生命力和美的。

所以,“你是英雄中的诗人。”

老爸一锤定音。

知女莫若父。

现在我自己孤独地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不知前路,不知归途。

但我有自己,有家人,有裴景,有罗菲斯,有阿兹,有缂……

我从未失去过什么,我有什么不能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