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亓元 作品

3. 惊蛰雨

惊蛰的雨丝缠着杏花瓣,扑簌簌打在李锦期肩头。她将额头抵在青石砖上,春寒顺着脊椎往上爬,却冷不过那日阿姊说出的话。


杏花裹着夜雨砸在窗纸上,像是谁把春寒揉碎了泼进来。李锦期跪在青石阶前,肩头落着两瓣被雨水泡胀的残红。她故意挑了惊蛰前夜动身——这个节气总让阿姐犯咳疾,往年此时必要燃一夜安神香的。


"吱呀——"


风突然推开了西厢房的窗,她慌忙把额头抵在沁凉的石砖上。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正好掩住喉间那声哽咽。三寸厚的梨木门后,李之虞的帕子正在指间寸寸碎裂。


"阿姐风寒才愈,定是睡沉了..."李锦期望着窗纸上昏黄的烛晕,对着虚空说话。此刻却像根淬毒的针,字字句句都往心尖最软的肉里扎,万分疼痛,却又万分坚韧:"阿姊,等我把上京的杏花折回来插瓶,给你看。"


李锦期跪在垂花门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青砖上的一点点印迹很快被雨水冲淡。


屋内突然传来什么坠地的闷响。


李锦期猛地攥住行囊系带,指节绷得发白。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年少贪玩享乐,大冬天的,下着鹅毛大雪,她偷溜去城西角边听戏,回来时阿姐也是这样摔了药盏。那日廊下积着没膝的雪,李之虞刚从午间小憩中醒来,得知她不见了后,直接散着发赤脚追出来,喉头的血沫把外斗篷里面的素色中衣领子染得斑斑点点。


"从前年幼不懂事,惹长姐费心劳神。"她突然又磕了个头,青苔混着碎花瓣黏在额前,"此番我离去,还望长姐万分珍重。"


语声戛然而止。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往下淌,不知是雨是泪。李锦期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转身时故意把竹骨伞留在阶前——伞柄上系着新买的安神香囊,混在雨气里泛起淡淡的沉水香。


门轴转动声刺破雨幕的刹那,李之虞的指甲生生抠进了窗棂缝隙。


烛泪在绣绷上积成小小的红珊瑚,映得帕子中央那对杏花愈发惨淡。她看着小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突然咬住帕角发出声幼兽般的呜咽。四年前爹娘就是这样消失在西北风沙里,如今连最后这点暖意都要被王都的夜雨浇透。


"咳咳...咳..."


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殷红血珠溅上才绣好的杏花蕊。李之虞望着雨帘下、台阶上那柄微微晃动的竹伞,突然想起惊蛰前夜该换窗纱了。往年这时候,锦期总会踩着梯子把茜纱换成更透光的云罗,小小的身子占她满眼,说是要让春阳把药气都晒化。


院墙外忽然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


李之虞扑到窗前,看见小妹翻飞的衣角正勾住探出墙头的花枝。十四岁的少女在鞍上回头望来,眉眼浸在雨雾里,依稀还是那个举着风车追糖人的小丫头。


"阿姊..."


恍惚间似有呼唤随风入窗,李之虞颤抖着伸手去接,却只捧住满掌冰凉的雨。墙头那截花枝"咔嗒"折断,带落数十朵未绽的骨朵,沉沉跌进泥水里。


惊蛰的雨是子时落下的,这一下,便是一宿。


马蹄声碾碎秋雨时,西厢房传来声杜鹃啼血般的咳嗽。李之虞伏在窗边,看着小妹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染血的帕子飘落在砚台里,晕开一片胭脂色的墨。


马背上的少女使劲的擦着眼泪,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事。


我明明都还这般大了,她想,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呢?


等一切安定后,春风自会给出答案。


五日后,昭唐王都。


朱雀大街的灯火浸在细雨里,像一串将熄未熄的星子。李锦期勒马停在城南当铺前时,檐角铜铃正撞出戌时的第一声清响。


屋檐之下,有个身着单薄的乞丐在瑟瑟发抖,李锦期扫他一眼,这小乞丐年纪不大,浑身肉嘟嘟的,穿的又少,浑身都很脏,风吹斜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某处地方,李锦期走过去,留下她的伞,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大理寺。


七日的快马加鞭让李锦期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王都的雨来得又急又猛,她牵着马站在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子下,浑身湿透,马儿也疲惫不堪。


“去去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守卫不耐烦地挥手,“要申冤去县衙,这里是大理寺!”李锦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找萧长敬..."


"萧大人也是你能见的?"守卫嗤笑,"每天来找萧大人申冤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算老几?"


雨越下越大,李锦期感觉浑身发冷。她想着先来找师兄帮忙提供一个落脚点,然后实施她的计划,最后回去黎阳,为长姐清毒续命。可现在,她连门都进不去。


大理寺内,萧长敬正在翻阅案卷,眉目冷峻,严肃认真,看着看着便忽然一阵心悸,他抬头望向窗外,那边暴雨如注,打的刚抽枝出来的新芽抬不起头来。


"大人,门口有个小孩..."侍卫话未说完,萧长敬已经起身,心思烦躁:"来避避雨之后让他走就是,这种小事也来禀报?"


"可是她一直说要找您,还说...说是您师妹..."


萧长敬手中的笔啪嗒掉在地上。他几乎是冲出了书房,连伞都顾不上拿。


大理寺大门外,李锦期已经冻得说不出话。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眼泪终于决堤:"师兄..."


萧长敬的心都要碎了。那个总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师妹,此刻浑身湿透,小脸惨白,嘴唇都冻得发紫。


"陶陶!?"他一把将人抱起,像小时候那样,萧长敬抱着还没睁开眼睛的她,哥哥哄着妹妹睡觉。


萧长敬快步往里走,"来人!烧热水!熬姜汤!把宁王府的人给我叫过来!"


李锦期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师兄,我好冷..."


"马上就不冷了。"萧长敬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臭丫头,之虞阿姊知道吗?采薇呢?没有跟着你吗?"


李锦期没有回答,她已经昏睡过去。


萧长敬将人抱进客房,稍等一会后。宁王府上来的侍女已经鱼贯而入,萧长敬一通吩咐后,就退了出去,然后就守在门外,忐忑徘徊。


"大人,您去换身衣服吧..."侍女小声提醒。


"不必。"萧长敬摆手,"我就在这等着。"


他听着屋内水声,心中焦急。等侍女们帮李锦期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衣物,萧长敬才进去查看。


"师兄..."李锦期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你过得好吗...?"


"都这样了,还问这些个不相干的做什么?"萧长敬看她这惨样子,只能压着性子轻声安抚:"不好你能在这里见着我?"


李锦期笑笑:“也是,你那么厉害。”


萧长敬唤人拿姜汤进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李锦期。


他双手稳稳当当地端着那碗滚烫的姜汤,李锦期虚弱地拿起勺子喝,萧长敬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得也不通知一声,怎么不去宁王府?你之前住过的地方我都让下人们天天打扫着呢。”


李锦期坦然道:“这不是想着先来见见师兄吗,见不到你我也不好和长姐报平安呐。”


萧长敬道:“若是让之虞阿姊知道你在我这里这副摸样,定是得心疼坏了,心里肯定是会怪罪我的。”


李锦期知道他别扭着,干脆闭上嘴巴,乖乖喝汤。


等到李锦期差不多喝完的时候,"来人!"他突然厉声喝道,"把今日换班守门的人给我叫来!"


两个守卫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萧长敬的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们烧穿。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把我的师妹拦在门外淋雨?"他一掌拍在案几上,"你们可知她是谁?"


"少卿大人恕罪!"守卫连连磕头,"我们实在不知..."


"不知?"萧长敬冷笑,"就算是个普通百姓,你们也该让人进来避雨!大理寺的规矩都忘了吗?"


李锦期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师兄,别生气了..."


萧长敬深吸一口气,立马缓和住语气:"看在陶陶为你们求情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们。去领十板子,长长记性!"


守卫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萧长敬转身有些不悦:“包庇他们做什么?心软不一定有好报,之前教过你的...”


李锦期打断他道:“师兄,那毕竟是你的部下,还是善待点的好。”


萧长敬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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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着急,但又努力抑制住语气:“他们若是早汇报,你何至于此?再说了,俸禄是白领的吗?我哪里苛待过他们?”


李锦期试着平平他的火气:“好了师兄,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毕竟是我没和你说一声来了,是我的错。”


萧长敬果然上钩,怒气一时更胜的嘴硬着:“谁关心你!你也知道是你的错?!要不是怕你死在我大理寺门口,到时候师父师兄师姐一起拿着鞭子抽死我,谁要管你个臭丫头?”


李锦期蒙住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兄妹俩就这么对视一会后,萧长敬先行败下阵来,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萧长敬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现在可以告诉师兄,为什么一个人跑来了吗?就算那信是死的,我的话不是死的吧?不是说了中秋才……"


李锦期将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打断他的:"可我想你了..."


萧长敬心头一暖,却还是板着脸:"胡闹!这一路多危险,要是出了事..."


"我知道错了。"李锦期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可是师兄,我真的好想你。"


萧长敬叹了口气,替她掖好被角,心中纵然是有气也不好再发作:"傻丫头,以后有什么事传信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想亲眼看看师兄过得好不好。"李锦期小声说,"阿姊总说你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萧长敬心中一酸:"师兄很好,你不用担心。"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倒是你,这么远的路,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有师兄教的防身术。"李锦期露出得意的笑容,"路上遇到几个地痞,都被我打跑了。"


萧长敬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心里又很是骄傲,嘴角扯着一丝笑:"以前让你及多学点功夫就跟我来索你命似的,现在知道好了。"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快睡吧,不早了,明天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李锦期在师兄的注视下,终于安心睡去。


萧长敬心里不安,如今即将春分之际,王都里正忙活,此刻这丫头突然跑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吧,以防万一,他得保护好他师妹。


他扬了扬下巴,一个黑影瞬间出现,萧长敬道:“去给师兄报个信去。”


黑影点头后,立马消失在漫漫长夜里。


萧长敬看看客房,再回望天上,一场急雨后,澄澈空明,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悄摸摸的勾起唇角:也不算蠢,还知道来找她师兄,多亏以前自己教得好。不过这一声不吭的轴性子倒是一点也没改...


黎阳城在惊蛰之后,居然开始变得暖和起来,李之虞难得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晒会太阳,看着手里的书,心思早已飘远。


采薇急匆匆的进来,有点咋呼:“大小姐,来信了,小姐平安过去了,如今,萧大人看着她呢。”


李之虞这才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如释重负的点点头,嘴里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有长敬在她身边,那就好,那就好了...”


声音淡淡的,像是要淹没在着春光里,那几天,她其实,其实看出来小妹的反常,但是她不知道她会离开,在记忆里,那个刚到腰间的孩童,竟是,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而李锦期离开的原因,她也能猜到,李之虞看着李锦期长大,很了解她的习性,这个孩子,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想去证实,然后......,真是长大了,不好哄骗,不好劝说,可若是,若是她也还在那个年纪,她也定会去,为爹娘讨回公道,哪怕最后头破血流,也会在所不辞吧。


可是不行啊,她想,若是她走了,陶陶怎么办?寄人篱下,谁会照顾她?等稍稍长大,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卖给别人家,他们赚一笔聘礼,然后陶陶被困在后院,为了生下孩子,万一和别的女人争宠,那样去度过一生吗?那怎么行呢?她的妹妹,爹娘的掌上明珠,不能度过那样的一生,所以,她得活着,得先看着她的妹妹平安长大,活着,活着才能有希望,活着才会有那么一天,给爹娘报仇,看着恶人遭到报应!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对着采苹道:“看看,过几天,去普照寺上柱香吧。”采苹应下。


三月的阳光真好,照的人有些深陷其中,无法逃离。